苏北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刚才和我见面的人里,有不少苏家成员,似乎都是出类拔萃的年轻一代。虽说我和他们没有任何接触,但也知道他们是谁。那么……苏家的长辈呢?”
她的口气很温和,问题本身却尖锐到了极点。苏北辰的态度仍是那么平静,几乎令人心悸。他从容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
苏霓追问这一句,表示她不再顾念之前的情谊,一切公事公办。苏北辰明白这一点,却不得不有问必答,毫无掩饰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苏家在战争爆发之初,认为自己底蕴丰厚,家族成员素质极高,只要行动够稳妥,就成功挺过这次劫难,不需要去投靠虫母。而且,苏家真正的话事人从未理会过苏霓,还处处提防着她,生怕她获得光明前途后,会处处作梗,为父母出气。
苏霓想的没有错,在那个时候,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们就会无视召集信号。
但是,这是数个种族之间的战争,并非一家一族可以抵抗的。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策略极为成功,完美隐藏了自己。但没过多久,便被傀儡师的战兽发现,成为异族的重点攻击对象。
那时他们已和其他区域分隔开来,未曾受到战火波及,却不可能存在援军。在全力抵抗之后,他们彻底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人类若投降,傀儡师应该也会接受。问题是,倒戈后的好处实在有限,永远都不可能取得重要地位。最后,大人物们无奈之下,决定忍辱偷生,向虫母低头。
苏北辰和曦云仗着和苏霓的交情,带领和她无冤无仇的成员,前往虫族母星。至于那些有仇的,他们自愿成为被放弃的棋子,留在原地不动,也是为了保证舰队成功逃脱。
苏霓没有半点惊讶的意思,淡然说:“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让人低头。”
苏北辰说:“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可如果他们来了,你还会让我们进入这片区域吗?”
苏霓轻轻叹了口气,坦白地回答道:“不会。”
如果特雷西亚等人随舰抵达,那她肯定会当场翻脸,最多饶过零星几人的性命而已。其他事情她都可以不计较,但涉及到绮羽和苏渊,她就不能装不知道,更不能替他们尽释前嫌。
只是,对方的做法如此干净利落,让她想高看他们一眼都做不到。
她又看了看苏北辰,斟酌着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从前发生过的误会,我就当没发生过,你对我的照顾,我也会一一答报。我身为虫母,不会干涉人类内部的事情,请你们放心。以及,我唯一支持的人类是姬星罗。反正你和他交情很好,不必担心我徇私报复。但你要记住,在我有生之年,这种事没有下一次了,没有下一次。”
苏北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两个人再度陷入沉默,气氛更是呆滞凝重。这是过去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既让苏霓百感交集,又带来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搜肠刮肚,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语调轻松地说:“你一定很担心公主殿下吧?她和伊玳皇后都受到虫族优待,有高级守卫保护,待遇也是最好的。如果你愿意,我这就派下属引路,带你的舰队过去。上次见面之时,她还说她很担心你。”
正事谈完,自然可以说说不那么严肃的话题。她既然不打算为难他,何妨做人情做到底?可出乎意料的是,苏北辰脸上居然没有半分喜悦,仿佛听到了陌生人的消息。苏霓正有些不明所以,却便他说:“多谢你的照顾,然而,我暂时不需要。”
“……”
忽然之间,苏霓什么都明白了。她的表情越来越冰冷,最终反而微微一笑,说:“好的,我尊重你的意见。”
如果父母为人强势,那么很容易养出羞怯内向,性格极度不自信的子女。若克珊公主就是这种家庭的产物。苏霓甚至怀疑,图拉真是那样,伊玳皇后又是那样,真的能给她父母应有的抚育和照顾吗?
她的容貌固然很美,可帝国中美人多的是,比如说苏北辰本人。如今,帝国已经倾覆,图拉真又影踪不见,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伊玳还算不算皇后,若克珊还算不算公主,本身就是很有疑问的问题。苏北辰娶这么一个妻子,当然很难帮得上忙。
苏霓没再继续这场谈话,也没去和杨舟等人攀谈。不知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这些人无比陌生,似乎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他们。这很令人惆怅,却不是坏事。横竖她不打算回归人类社会,那么交情越少,做事就应该越方便。
她让他们留在人类聚集地,待遇和其他人类一样。然后,她暂时把烦心事放到一边,加快虫族的推进速度。有时候,她会亲自前往前线,搜索幸存者,并探查敌人的行动。
在她看来,公主确实很可怜,但叶霜天又不会扔下她不管,她怎么都吃不了亏。而且要说可怜,这里的人类哪还有不可怜的?
公爵对她一如既往,明知她是虫母,也没有任何恭敬或不敬。每当看到他,她就觉得,对人类的信心又回来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密切,将联盟关系体现的淋漓尽致。
现在是特殊时期,大家已不在意别人的态度怎么样,会不会做人,说话是否如沐春风,一切由实力决定。因此,公爵的地位并无动摇的倾向,反倒有所上升。姬家的成员也非易与之辈,更增添了他手中的筹码。再加上他本人和虫母的关系,他说出的话,显然会受到别人重视。
公爵风评不好,部下却大部分是死忠。他们见他安然无恙地出现,毫不犹豫地聚拢过来,愿意继续跟他做事。有了公爵的帮忙,苏霓从人类那里得到的好处也更多。偶尔她会乐观地想,等战事彻底结束,没准虫族里也会出现科学家什么的。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即使有人怀疑公爵和她的用心,也只能暂且闭嘴。若说有谁敢公开表示不满,那就是枭了。
之前苏霓问他,有没有合适的衣服,她愿意付钱买下。他立刻意识到,这地方没有制衣厂。苏霓买衣服,八成是为了扩充公爵的衣柜。他毕恭毕敬地答应了,然后送来哈丽德女士的晚礼服。
苏霓看着那堆晚礼服,几乎无语凝噎。她终于发现,枭才是最欠揍的人。而他还不知死活,抱怨道:“为什么紫蓟公爵能留在母星,我们就只能分到别的行星?他明明是过来吃白饭的。”
勇敢的豆虫说:“他只是一个个体,你带着全部属下来吃白……”
下一秒,它的嘴被风压封住了。但它扭动了几下,便从风压中解脱出来,坚持不懈地说:“我感觉母皇对他很有好感,所以他是我族的侍父一,你是普通人类。以后你……”
枭把它拍在了地面上,冷冷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么喜欢聊天的虫族。”
虫母说:“呵呵。”
侍父一是豆虫对公爵的称呼。虫母没有伴侣一说,虫族也没有名字,只有地位上的差异。它便综合人类和虫族的社会习性,造出了侍父这种称呼。苏霓作出警告,要它对公爵保持尊敬,于是它在侍父后面加了个“一”,表示真的很尊敬。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苏霓心中已有了想法。她之前想刷公爵的好感度,却发现根本不用刷,好感度已经够高了。公爵的性格就是那样,很少将感情露诸于外。但她知道,他的打算应该和自己一样。
因此,她并未阻止豆虫的称呼,也以此试探公爵的态度。公爵当时的表情极其精彩,却没有什么不满,还问豆虫想从一排到多少。
枭第一次听到这名称时,曾经强烈要求做侍父二。公爵始终淡然以对,说只要虫母同意,那他本人就没意见。
好在这只是玩笑,除了口头上的便宜,枭并未做出其他行动,也许已经放弃了。老实说,苏霓也不知道这是认真的,还是习惯,还是因为他找不到更好的求婚对象。她总觉得,如果自己真答应下来,估计他本人会是最惊讶的一个吧。
人类头上,始终悬挂着锐利刀锋,不知何时会落下。即使是枭,也只是偶尔吐槽,并未把精力花在这上面。
苏霓猜不出以后人类会怎样,但已经不怎么关心了。公爵并没有争权夺利的意思,虽然他现在地位很高,但外表冷漠且不愿妥协,个性上也缺乏转圜,并非常见的政客形象。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未借机取利,只是尽心尽力地恢复人类的元气。
苏霓见矿区事务走上正轨,便不再耽搁,将这片区域中的事务交托给巢虫。然后她本人,以及坚持要和她同行的公爵,一起踏上了前往那个神秘地点的航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