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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邻人的犯罪 我らが隣人の犯罪(1)

1

六月中旬,我们终于开始自救。

我叫三田村诚,初一学生。在校成绩、身高都属中等,但是成绩从后面倒数回来、身高则是从前面数起更快。有时觉得两者若是倒过来会比较好,但还不至烦恼不已。

我和爸妈、老妹智子,一家四口住在距离东京市中心搭电车约三十分钟车程的“集合公寓大町台”。这里共建有六栋可供三代人入住的美式公寓,我们住在第三栋楼中央。

我们大约半年前搬到这里。当时爸妈决定离开共事的计算机软件开发公司、自行创业,所以必须搬出公司的宿舍。爸妈每周买回一本看似十分厚重的住宅信息,老拿着毡尖笔圈寻好的房子。

我们家运气不太好。爸妈虽然一一申请东京市内新盖的公寓,但全部没有抽中,不得已只好将目标转移至二手房,也好几次和相中的房子失之交臂。在此期间,我开始对爸妈的能力产生怀疑。他们的运气如此差,真能在竞争激烈的软件行业立足吗?

总之,我们终于在“集合公寓大町台”安顿下来了。这里当然是二手房,听说以前的住户住了半年就脱手转卖。中介解释说是屋主换工作的关系,绝非命案之类的凶宅。爸妈立刻付了定金——应该和以前总是尝到苦头的经历有关。房产要顺利弄到手,动作要够快。第二天就签合同了。于是“集合公寓大町台”第三栋楼中央的房子成了我们的新家。

看了住宅信息之后,我只觉得很惊讶,上面刊出了那么多房产信息,每处都还是会有买主出现。每次只要认真看上三页,我的眼睛便感觉疲倦异常,然后从那些细长的表格及字里行间,好像会听到“想要房子想要房子想要房子”的喃喃声不绝于耳。这种感觉比流传的怪谈更恐怖。

我们一家人在抢到房子、决定搬进去时,有点莫名地沾沾自喜。再怎么说,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到市中心只要三十分钟即可,而且,我们所在的第三栋与紧临的小型自然公园又仅一排栅栏之隔,从窗户望出去,有点像是居住在绿意盎然的山中小屋。当时一家人的感觉是:我们终于也有时来运转的一天了!

可是……

我们右边的邻居是一个名叫桥本美沙子、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刚搬完家、拜访完邻居时,老爸说:

“这里的房子全都是出售的吧?就算是贷了款,一个单身女子靠自己买房子还是很了不起。”

老妈却有点鄙夷地说:

“她才不是靠自己!这怎么可能嘛!”

没错。桥本美沙子是住在男人买给她的房子里。即使我不像老妈那么敏锐,在看到有个体格不错的中年男人经常进出她家后,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起初,爸妈还担心我和老妹会受到不良影响。其实没那么糟,电视、杂志上报道过更多更惊人的事情。邻居有一两个“关系特殊的人”,多少会引起我们的兴趣,但还不至于危及身心健康发展。

只不过,眼见爸妈为了养育我们兄妹、经营公司、还房贷而总是负担沉重,相比之下,那位平日只在晚上或是周六下午开着奔驰车前来与情人幽会、从容不迫地消失在门那一端的发福大叔的确使人想得很多。

总之,世上总有些不公平的事。虽然老师、父母一再谆谆教诲“一定要努力,只要努力便能获得回报”,但我始终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因为大人的生活中实在有着太多不公平的事了。也难怪一些认真看待“只要努力便能获得回报”的人,长大成人后一旦放弃自我,便会做出为了和高薪男人结婚而杀掉旧情人,并把尸体装进行李箱丢弃之类的事。

所以说,我并非不尊敬我爸妈。我甚至觉得我爸妈,以及所有能够在充斥不合理事情的世上拼命工作的大人都很伟大。但是如果在大人面前谈论我的想法,肯定会挨一顿好训,我只好保持缄默。

不管怎么说,在“集合公寓大町台”令我们头疼的,倒不是桥本美沙子本人。

桥本养了一只狗,是全身雪白的狐狸犬,名叫咪丽。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下看到这只狗,例如在马路上散步或是在超市被主人抱在怀里,顶多称赞它好可爱就够了,但对我们这些邻居来说,真是拿它没辙。刚搬来的时候,连只住一晚的祖母都直言大骂“隔壁那只臭狗”。

咪丽真的非常吵。

它一旦开始吠叫,总令我想起老战争电影中的机关枪——绝不是那种现代电影中出现的智能火炮、脉冲步枪般的声音,而是更尖锐的响声。就算断断续续的,它也经常吠个不停。真不知它哪来那么多精力。

连主人都嫌烦吧。这是我们一家人刚开始诧异于它的吠叫声的感想。我曾想过,也许桥本小姐有听力障碍,为了小心门户得养只看门狗。但某天我直到深夜仍在听向朋友借来的CD,隔着墙壁听到她无趣地叱喝一声“吵死人了”,于是这么善意的解释也瓦解了。

桥本真的在饲养它,从不认为它是只惹人厌的狗。

我爸妈——虽然由我来说有点奇怪——是非常认真的人,他们即使要去抱怨咪丽恼人的叫声,也一定会先确认管理规则。也不知是否故意不让人看到,公寓的管理规则最后才出现一行芝麻般的小字:“原则上禁止饲养宠物。”

在我想来,这是当然。美式公寓乍听之下感觉不错,但只不过是西式长廊屋(这是老爸对亲戚谈及新居时的用词,当时我也才懂该名称的意义),一大栋建筑以内墙隔开,供几户家庭住,所以中央的住户不仅是外墙、屋顶,连内墙都和两侧的邻居共享。就传音效果来说,和一般大楼公寓一样,或许还更严重,因为美式公寓连屋顶的空间都是相通的。

“原则上”的但书通常是徒具形式的。爸妈试着鼓足勇气去找管理员投诉,但对方的回答是,规定上确实禁止养宠物,但对于搬进来前就饲养的宠物,总不能叫人家扔掉或杀掉,所以只好准许。如果真的造成麻烦,那么请你们自己用常识和良知的判断,设法找邻居圆满解决。爸妈闻言血压同时升高,悻然而归。此后,他们直接找美沙子交涉,也只是让血压飙得更高而已。

住在我们左边的田所夫妇没有小孩,经营着几家咖啡店,经常不在家。尽管如此,咪丽吵人的叫声通过屋顶空间的共鸣,好像也让他们很苦恼,我就曾看到爸妈偶尔和田所夫妇皱着眉头交谈。据说,田所家的交涉也同样碰了壁。

大家都找不到解决方法。

美沙子饲养宠物的方式也相当怪异。

她从不带咪丽出去散步,一次也没有过。咪丽根本是“室内犬”,它恼人的叫声一概通过墙壁清晰传递。美沙子去购物、美容、打网球时(她好像是附近网球俱乐部的会员),怎样处置咪丽呢?她只是把它留在家里,锁上门便出去了。咪丽能接触到外面的空气,一个月只有一次,也就是美沙子带它去宠物美容院的时候。就连这时,咪丽都还是被装在提篮里,放在美沙子蓝色奥迪轿车的后座上。

美沙子把咪丽当千金小姐饲养,经常让它戴华丽的项圈、穿衣服。

她还经常对它说“小咪丽真是好孩子呢”之类的话。一旦咪丽狂吠响应,更可以听到她哄婴儿似的话语。有一次老爸竟然说:“可以试着喂咪丽吃些安抚婴儿哭闹的药,治疗它的夜吠吧?”我认为不这么做为好,因为美沙子可能会信以为真。

“完全是压力的关系。”

毅彦舅舅为庆祝我们搬家来吃晚餐时,听了咪丽的叫声后如此断定。

毅彦舅舅是老妈最小的弟弟,去年总算大学毕业,现在在东京市内一家中等规模的私立医院秘书处上班。每当过腻单身外食生活、得自己煮饭时,他经常跑到我们家来打牙祭。

“为什么是压力的关系?”我问。

“如果把你一直关在家里,你也会变成这样。你一定会大声喊叫或唱歌。狗也一样,运动不足加上压力的累积也会导致它们吠叫。听它歇斯底里的叫声,我的判断一定没错。是什么品种的狗?”

我一回答是狐狸犬,舅舅立刻“嗯”了一声。

“这种狗最会叫了。它们原本就是养来看门的,叫声又响又吵。最近比较流行的宠物狗都是安静的小型犬,还在饲养纯种狐狸犬的,好像没剩几个地方了。”

舅舅话音未了,正好被咪丽一阵刺耳的狂吠声扫过,听不太清楚。

“真是够吵的。”舅舅瞪着墙壁讶然道。

动物就字面意思可以写成“会动的东西”,所以运动是必要的。舅舅这么教我们之后,第二天我从学校回来,算准美沙子小姐外出的时候,便尽可能装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模样试着问她:

“阿姨,我很喜欢小狗,想偶尔带咪丽去散步,可以吗?”

但她只瞪了我一眼。

事后我反省,该不会是称她为“阿姨”不妥当吧?但已经太迟了。

我们决定将咪丽“终结掉”的那晚,舅舅又来我们家了。咪丽仍然肆无忌惮地狂吠。

“你们还真能忍啊……老姐和姐夫难道没去投诉吗?”舅舅问。

那晚,老爸加班还没回来。过了七点才回来的老妈,眼睛周围明显出现黑眼圈。就像我一直担心的,此时正是爸妈在软件业奋斗得最辛苦的时候。根本不能指望会像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节一样,在快结束时戏剧性地出现援军。仔细观察他们俩的眼眸深处,我似乎可以瞧见“超载”的字眼在闪烁。

老妈停下洗碗的手,模仿比自己高、优雅的美沙子翘臀的模样,还故意歪头用假音说:

“养狗是个人的自由吧?”

舅舅苦笑一声。

“没什么好笑的!”老妈用力扭紧水龙头关了水。这个动作充分表现出她想掐死那女人和那只可恨的狗的心情。

“我老是睡眠不足,而且那只该死的狗一开始吠叫,连接个电话都听不清楚对方说些什么。看电视也一样。总之,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分昼夜地饱受轰炸。”

“连生物钟都乱掉了!”舅舅说道。

“压力的关系吗?”我问。舅舅点点头。我因此心想,要是老爸和老妈到了晚上变得很爱大吃大喝,就非得注意不可了。看来他们两人承受的压力不输给咪丽。

“虽然塞了耳塞睡觉……还是没用。早上一起床,就觉得脑袋里像是塞了棉花一样,闷闷的。”老妈坐在椅子上揉太阳穴。

“小诚,你们也塞耳塞睡觉吗?”舅舅问。我摇摇头。

“智子会头痛,所以讨厌这么做,而我睡前都戴着耳机。”

“这样不好……会重听的!”

“你看吧!”老妈说道。

“可总比咪丽的叫声好吧?也不会形成压力。”

“智子的情况怎么样?”舅舅转身面向老妈,压低声音说话。

我老妹智子身体虚弱,现在才念小学五年级便经常请假,从一年级至今,上课天数比正常四年级学生的还少。

智子现在还在二楼的房间里睡觉。体弱多病的小孩不只会对父母撒娇,自己也会因此觉得相当丢脸。一旦暗自听到父母嘟囔着“又发烧了,真伤脑筋”之类的话,他们会很受伤害。舅舅尚未为人父,居然能懂得孩子的某些心情。每次一谈起智子,他一定会压低声音。可是,老妈还是用同样的嗓门回答:

“今天她还有点发烧,又没去学校。”

舅舅的顾虑完全白费。

“嗯……老姐,要不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

“嗯。总之,病由心生。以智子的情况来看,我觉得她不想去上学也许另有原因,才会使她出现轻微发烧、肚子疼的症状。要治好她的病,光看普通内科是不行的。现在有种包括心理咨询的治疗,我们医院也开设了,如果可以,要不要带她去看看?”

老妈托腮靠在桌上思索。

“这样啊……”她苦笑地看着弟弟,“医疗保险可以支付吗?”

“嗯——啊,大概吧。”舅舅竟然支支吾吾起来,“我想,应该没问题。”

“说实话,我们已经受够了!”老妈叹了口气,“我们似乎太早自立门户……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时,咪丽又开始狂吠。

“无论如何都要修理一下那只可恶的狗!不然成天只能头疼。”

“你们买错房子了。考虑过找其他房子搬家吗?”

“你说得倒简单。我们和你这种没负担的单身汉可不一样。现在孩子正是花钱的时候,还有大笔贷款要还,哪儿那么容易……”

说到一半,老妈忽然想起一旁的我像坐在网球场上正静静地听着。她眼中掠过一丝“让小孩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是教育上所不乐见”的教训意味,嘴角挤出笑容。

“啊,算了。过几天我再想一想。”

随后,舅舅嚷嚷着“喂喂,我们的小公主好吗”,出现在智子的房间里,和她聊学校、医院发生的趣事。其间一度传来咪丽的叫声。智子捂住耳朵、蒙上被子,舅舅用“她总是这样的反应吗”的眼神看我。我点头回应,示意一直都是这样。

“就连在二楼也魔音穿脑。”舅舅握拳轻敲薄薄的墙壁。智子房间的壁纸是粉红色的,上面有许多可爱的无尾熊图案。舅舅说,想必这些无尾熊也觉得很吵。

舅舅在智子的房间待了三十分钟左右,离开前帮她量了体温。三十七度五。智子看上去很不舒服,眼神呆滞。

“我还在发烧吧。”连声音也没元气。

舅舅甩着体温计一本正经地回答:“才没有呢!一百度而已。”

他对憋声咯咯笑的智子道晚安后,走进我的房间。咪丽一开始吠叫,他便皱起眉头。

“哪次也踢踢墙,骂它吵死人。”

“早踹过好多次了。”我回答,“老爸和我都踹过。连老妈也用拖鞋敲过墙壁。老妈还气得把刚买回来的蛋盒往墙上摔。”

舅舅仰天大笑。

“老姐就是那种性格火暴的人。”

“很惨吧?我们全家总动员欲除之而后快。结果抱怨好几次也没效,反而还挨对方骂。”

“隔壁那女人骂你们?”舅舅很惊讶。

“才不是哩,是她老公。”

舅舅吹了声口哨。

“怎么,也就是隔壁单身女郎的……”

“没错,特殊关系人。”我回答。这个说法是舅舅看了电影《女税务员》[1]后教我的。在税务局里,这好像代表“情人”的意思。

“怎样的家伙?”舅舅翘翘大拇指问道。我们直接坐在地板上,像是两个大人般小声聊八卦。

“不常见到,但人很胖,长得也不英俊。情人只要头脑好就够了,是吗?”

“男人有这个就够了。”舅舅把拇指与食指圈成钱币的样子。

“做什么生意的?近来,工薪阶层根本当不了特殊关系人。”

我想了想。对隔壁屋主的了解,我主要都是无意间听老妈从附近邻居那儿打听来的,所以不太有把握。

“什么房地产商之类的吧……”

“果然。”

“好像还拥有游戏机制造公司。”

“我就说嘛。”

“谣传他还经营色情宾馆、土耳其浴室。”我一脸认真地说,“搞不好舅舅你还去光顾过一两次呢。反正他生意做得很大。”

“看情况,有可能。他也算是小有分量的人物。”

“总之,是有钱人,错不了。”

舅舅哼着不成调的歌,陷入沉思。我盘腿而坐,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身体。

“那么,要不要试试?”不久,舅舅说道。

“试什么?”

“自救啊。”他翘翘大拇指,这次和刚才的意思不一样,“偷走她为了排遣寂寞而饲养的宠物,虽然有点过意不去,但她应该还有其他排遣方法……”

“我倒觉得咪丽才该解闷哩!”

“说得也是。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要怎么做呢?”

“绑走咪丽,替它找个更好的主人啊。”

这回换我吹口哨。

“可是,哪儿那么容易找到新主人?”

“其实,我们医院有名患者很喜欢狗。他真的是爱狗人士,而不是那种只带狗去美容院、洗澡、修修指甲,或是只替狗取昵称的人,他会常带狗去运动,固定时间喂狗,即使不是有血统证书的狗,他也会好好饲养。我刚和他提了这里的一点情况,他就表示不如假装捡到流浪狗,由他来养好了。”

“他会保密?”

“当然。”

想到没有咪丽的生活,我不禁露出微笑。“那太棒了!”

舅舅说,其实做法很简单,只要趁美沙子外出、留咪丽在家里时,便可以行动。

我摇摇头。

“说得简单,根本不可能。那女人出去时,门一定会紧紧锁上。怎么才能潜入她家呢?”

“这个嘛,”舅舅摸着下巴看我,“你刚搬到这里时,不是说过屋顶的空间可从这头直通到那头吗?”

没错。老妈要我整理自己的旧衣物时,我忽然发现二楼房间衣柜上厚约七厘米的天花板可以轻易由下往上推开。我踩着衣杆爬上去看,昏暗的天花板里左右两边畅通无阻。虽然高度有一米左右,但因为屋顶是斜的,如果不像婴儿一样爬,根本无法前进。

“就是啊,所以传音效果一流嘛。这就好像在天花板上的管道里畅行无阻一样。”

“太过分了!这样的建筑,万一发生火灾就惨了。一般防火墙一定要盖到天花板上才能产生阻隔作用,这在法律上是有规定的。”

“那么,这里是偷工减料盖成的?”

“没错。当初一定虚报了些工程费,落入了某人口袋。你们真是吃了大闷亏。”

哼!

我再次望着天花板及其上的空间。

该盖的东西没盖好就完工了。大人们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不停地眨眼睛,舅舅径自一笑。

“不过呢,小诚,听清楚,”他挨近我说道,“这对我们这次行动反而很有利!如果能从衣橱的天花板上爬过去,那岂不是只要掀起某块天花板就可以进入隔壁家了?”

“等等!”我的心跳忽然加速。为营造气氛,我窃窃私语道:“买下这里时,我们拿到了房子的平面图,以及房子完工出售时的宣传手册,都是上一任屋主给我们的。老妈应该放在某个地方,不过……”

“好,我去找她拿。有没有什么好借口?”

“为什么?这件事不能跟爸妈说吗?”

舅舅露出和刚才逗智子笑时一样诙谐又认真的表情,对我招手,同时把脸凑过来。

“首先呢,这种犯罪的事有女人加入就糟了。她们最多嘴了。”

“那老爸呢?”

“嗯……姐夫嘛……他这人太过认真。如果是堂堂正正地向邻居抗议,他一定会赞成,可如果是商量这种自救的方式,他大概会反对吧。更何况他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了,我们就别再让他伤脑筋了。”

我回想起老爸好几次倚仗“社会常识”前去和邻居交涉,回来时却总是更为光火的情景。

“的确。老爸是只投直球的投手。”

“没错。他根本不会投变化球。”

“还有,智子怎么办?过了两点,她会从学校回来,说不定她从早上就请假在家。”

“那孩子也别让她担心。如果她请假在家,我就先说好要过来玩。所有的事都在你房间里完成,她察觉不到什么。”

“这么说,只有我们俩执行?”我有点浑身发凉。

“打血印发个誓吧。”

舅舅敲了一下我的头,走下楼去。没多久他回到房间时,手里拿着个透明档案夹,可以清楚看见里面有平面图和宣传手册。

“你怎么跟老妈说的?”

“我说想拿来研究,看哪里加点隔音材料可以奏效。”

手册中详细记载了每栋楼的隔间设计。“集合公寓大町台”奇数栋楼和偶数栋楼的隔间不同,同一栋中的三户都是同样的设计。“先勘察一下吧。”我把隔间的平面图牢记在脑海里。由于左邻右舍的隔间设计和我们家的一样,就算弄错了距离,从衣橱上的天花板爬入屋顶内的空间勘察,应该不是很难吧。

既然决定了,早点进行比较好。这样也可以早日睡个好觉。

“美沙子必定外出的时间,是星期一、三、五的下午。她会去打网球。我曾经看过她傍晚五点左右开车回来,球拍就放在车后座上。”

舅舅翻查他记事本上的工作空当时间。

“那就这周三的下午如何?打网球通常是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加上往返的时间,至少要两个半小时。这样隔壁那位特殊关系美女应该在两点半的时候外出。”

“那我们就两点家里见。”我原本打算在墙上的月历上做记号,后来改变主意,悄悄记在学生手册上。

“带咪丽经过屋顶、将它装起来运出去时,它一定会叫个不停,总得想个办法,否则会被邻居发现。”

“给它打点麻醉剂喽。”

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舅舅说。

当晚,我搬到这里后第一次因为咪丽噪音之外的原因而失眠。

2

第二天傍晚,从学校回来,一见美沙子外出购物,我很快开始查探。

我的房间里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放在不该放的地方。床上堆满了衣服,桌上叠着应该摆在书架上的书,书架上则放着应该用绳子捆好、搁在地板上等着拿去换卫生纸的杂志。虽然不知不觉就变成这副德行,老妈却仍看不惯,我因此经常挨骂。

我先将房门锁上,把床上的衣服集中到一边,再将衣橱里的东西依序拿出来放在床上。毕竟平时都是老妈整理衣橱,如果没有弄好,立刻会露出马脚。

衣橱腾出空间后,我拖出两个平时收在床下、装有防虫剂的收纳箱,把它们叠放在腾出来的地方,刚好可当脚凳。

接着,我从抽屉里取出昨晚在舅舅回去之后才花时间做的“量尺”——说穿了只是一条将包礼物的缎带、麻绳和塑料绳连接而成的细绳而已,再拿着从楼下的仓库中找出的手电筒,在左手背上贴满剪好的胶带段,再将一把美工刀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

一爬上昏暗的屋顶,立刻感觉像是进了木管子,叫人有点迷失方向。我闭上眼睛让心情平静下来,回想一遍设计图后立即行动。细绳的一端先用胶带粘在拆下来的天花板边沿,左手松松地握着缠起来的绳圈,每往前爬一步便缓缓放一段。如果我用撑在屋顶地板上的右手拿手电筒,前进时一定会发出咚咚的声响,多亏老妈在手电筒上加了一个绳环以便将它挂在仓库里,这使我得以将手电筒挂在胸前。灯光随着我身体的前进而摇晃,以致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现身屋顶、矮小而搞怪的幽灵。

彩绳的长度是依设计图推算的,刚好足以拉到隔壁衣橱。我只要小心直行即可。在灰尘密布的昏暗空间里匍匐前进,我只能想到,这真像是电影中的大逃亡场景。

当绳子松到末端时,我跪在天花板上稍加喘息。我拿起胸前的手电筒照向天花板,发现一条如线般细长的接缝,便试着用美工刀插入其间。刀刃倒是插得进去,却无法卡住。原来,天花板由下往上推开很容易,但要从上面掀开却很费劲。(没有舅舅说的那么容易。)

我擦擦汗想了一下,用胶带贴住接缝,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爬。一回到房间,我就拉开书桌抽屉东翻西找,好不容易在插了常用的圆珠笔和圆规的笔筒深处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附有胶带的吸壁挂钩。

我拿了两个放进口袋,心想光贴或许很快就会脱落,便将强力胶也带上了。

接着又一次“大逃亡”。

屋顶到处是灰尘。脏的地方胶带粘不住。想着老妈一直以来的辛劳,我拉出衬衫下摆,把天花板擦干净后粘上挂钩。

我使劲向上拉。天花板有点顽固,挂钩上的胶眼看就要脱开。这时候天花板被慢慢掀开。

先是闻到防虫剂的味道,跟着就瞥见银色衣架。中了!真的是衣橱正上方。

我小心谨慎地将天花板恢复原状,并再次拉拉挂钩,确定它没问题。

一切OK了。

当天,为了赶在两点到家,我找了个理由顺利地从学校早退。为免老师忽然望向窗外瞧见声称头痛得要命的学生正拼命奔跑而起疑,我皱着眉头蹒跚而行,直到过了一个转角,完全看不见学校了,才开始快跑。

我一直跑到离家不远的地方才放慢脚步,调整呼吸,慢慢绕往院子。从砖墙低矮、篱笆整齐的院子外,可以瞧见正在一楼客厅活动的美沙子。隔着蕾丝窗帘,她身影朦胧。她一会儿进了里屋,一会儿走到窗边,一会儿又把手伸进沙发上的提包掏东西。咪丽也在叫。

一如预测,智子这天也没去学校。她听到脚步声,走出房门,看到我这么早回来甚为惊讶。

“怎么了?”老妹苍白的脸色不输身上的白色睡衣,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老师感冒没上课。”我走进厨房,倒了杯水一口气喝光,“你还没退烧吧?快去好好睡个觉。”

将智子赶进房间之后,我脱下学生服,换上T恤和休闲的棉质长裤,这时门铃响了。恰好两点整。

舅舅一点也不像我那么紧张。只不过是从一个没常识的主人手里解救一只不走运的狗,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是什么?”我伸手接过一个小型皮箱大小的藤质提篮。

“用来装咪丽、拎到车上的,我找不到那种外出时携带宠物用的时髦提包。”舅舅反手关上门,“智子呢?”

“在她房里。”

我们上楼时,又听到咪丽破锣似的叫声。

“隔壁的女人还在吗?”

“嗯。从我或智子房间的窗户看过去,可以马上知道她什么时候出去。”

舅舅的打扮和平时不一样,圆领T恤和破旧牛仔裤。是因为要爬上屋顶吧。看他这副装扮,我心里七上八下。毕竟我们是擅闯民宅!

这和临时带走附近的狗不一样。

舅舅到智子的房间,很惬意地坐了下来,我只好不停在自己和老妹的房间之间往返,从窗户窥视隔壁的动静。两点十五分,美沙子外出,我看着她锁上大门。咪丽一见她出去便开始狂吠。

美沙子以轻快的步伐走向停车场。我不自觉地咬指甲,目送她开着蓝色的车出了小区大门。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到智子的房间。

“舅舅,”转开门锁,我探身进去,“爸妈要傍晚才回来,你会待到那时候吧?可不可以来帮我辅导作业?今天老师没来上课,出了很多习题。”

“好啊。”舅舅回答,又隔着棉被砰砰地拍拍智子。“智子,你小睡一下吧。”

“晚安。”老妹天真地回答道,随即把头端正地靠在枕头上,闭上眼睛。

一走出通道,我就说:“她刚才出去了哟。”

“好,那我们开始吧。”

进入房间,我立刻锁上门,向舅舅说明先前查探的情况。

“嗯……干得好。”

“我是模仿电影的。”

“查探得那么清楚,连记号都做了,这次换我上去就行了。你待在这里,等着接咪丽吧。”

舅舅从我零乱的房间里找到摆藤篮的空间。他打开篮子,从中取出一个装了白布的塑料袋。

“这是什么?”

“麻醉剂,用来麻醉咪丽的。我私底下好不容易才从药店弄到手。”

和我先前勘察时一样要把衣橱中的东西拿出来,但这次不需要垫脚的东西,舅舅只靠臂力就上了天花板。我再把手电筒和麻醉用的袋子递给他。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哥,送报的人来收钱。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我啐了一声。舅舅在黑暗中小声说:“快去吧……我用手电筒找到你做的记号就可以了,简单得很。”

我点点头,出了房间。为了不让老妹看到,我迅速关上门。

“怪了。平时不都是星期天来收钱的吗?”

智子一脸为难地点点头。“对啊。听对讲机里的声音,不是以前来收钱的人。我穿着睡衣,不想出去。”

我嚷着“知道了、知道了”,走进厨房,打开架上的饼干罐。里面有老妈为我和老妹单独在家急需用钱时准备的现金,通常有一万左右。

新来的收款员是个年轻的打工族,年龄和我只相差五六岁。难怪智子会觉得尴尬。我递出万元纸钞,他不熟练地翻掏着黑色收款包,还嫌麻烦地说道:“你没零钱吗?”

“没有。”

“真伤脑筋!”

这句话应该由我说吧。我很焦急。隔壁清晰地传来咪丽的吠叫声。舅舅怎么回事?还在屋顶迷路吗……

上面不知哪里传来咚的一声。我吓了一跳。

“哎,找你。”收款员找给我一大把钱,七张千元纸钞和两个百元硬币。你不就有零钱吗?我心里嘀咕着把钱收下,放进饼干罐后直冲上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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