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黄沙,笼罩半边天,群山朦胧,似有百鬼鸣冤,所见之处萧瑟凄凄,活脱脱一广袤戈壁,寸草不生。
沙飞石走,一点点吞没森森白骨,残阳斜照,映的度鸦红眼。
一道好似地狱之门走出的亡灵出现在视野中,佝偻的身板在大风中摇摆不定。
身影突然倒下,嘶哑的吼声各外刺耳。毛燥的长发下,眼眶深邃如渊,破旧的绫罗浮动,好似三根残虐的长尾。
他用残缺的手掌抚摸大地,用纤细的爪子刨动泥土,他想起身,但干柴似的双腿已经难以支撑。
迷迷糊糊间,亡灵之歌在耳边回荡,眼中的世界扭曲到杂乱无章,一个个狰狞面孔张牙舞爪,一张张恐怖画面映入眼帘。
他昏倒了,睡梦中阿爹那古板影响又出现在眼前。绯色的罗袍裙复旧如新,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镶玉绫罗带,方心曲领,不威自怒,让人不敢直视。
低下头,耳畔又传来丫鬟的呼唤:“老爷,少爷,该用膳了”。
少年不敢应,而是微微抬头看了看堂前的官员。
“走吧”。
看来官员对他很失望,话语中没有丝毫情感。
走进偏房,满桌的佳肴让人垂涎,一旁的贵妇人满脸笑容,眼中的宠溺之光让人格外温暖。
少年入座,在妇人的抚摸下呆若木鸡。
难以形容的心酸涌动,热泪憋不住要爬出眼眶。
见少年哭哭啼啼的样子,官员忍不住责骂:“哭什么,还觉得委屈了”。
妇人一把将少年搂入怀中,安慰到:“牧儿乖,你爹些也是为你好……”。
少年看了看贵妇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话到嘴边,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他憋着泪水,伸出手来去触摸妇人的脸庞,在妇人疑惑的眼神中又突然笑的格外痴傻。
“怎么了,这是”?
少年傻傻直笑,“没什么,没什么”。
他有好多话想说,却始终说不出口。
不再纠结,少年捧着碗,拿起筷子,但看到丰盛的饭菜又不知从何夹起。最后只能用颤抖的手夹起一块肉。
肉到了嘴边,他却舍不得吞咽,于是伸出舌头舔了舔,久违的肉香瞬间充斥味蕾。
他再也忍不住,狠下心将一整块肉塞进嘴里,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官员和贵妇人对视一眼,不禁疑惑一项挑食的孩子怎么突然跟个饿死鬼一样。
更让他们惊疑的是,少年胡吃海喝的同时还不忘拾起掉落的残羹断饭,丝毫不浪费。
“慢点吃,堂堂世家弟子,吃饭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成何体统”。
少年缩了缩头,胡夸的动作顿时收敛许多。
一旁的妇人替他辩解到:“孩子难得食欲大开,你让他多吃点又怎么了”。
“你呀你,看你把他给惯成什么样了”。
……
灰蒙蒙的世界里,一头毛发倒竖的丑恶生物出现在身侧。
是一头毛发稀疏的饿狼,许久未进食,纤细的四肢都快要支撑不住那瘦骨嶙峋的躯体。
原本只是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老天爷终于开了眼,真让自己撞上这么一个可以裹腹充饥的猎物。
肉是少了些,但胜在新鲜,起码能润润舌头,比哪些腐烂蛆爬的恶臭尸体强多了。
救命的东西就在眼前,只要刺破猎物的肌肤,就能喝到甘甜的鲜血,甚至饱餐一顿,可眼下这背朝黄天面朝土的猎物却异常磕牙。
利牙此时此刻也显得松软无力,锋利的爪子也跟着失灵,跟纸糊泡沫做的一样,竟然破不开对方的皮囊
饿狼只得换个地方下口,咬住少年的左手竭力撕扯,但依旧久卸不下,只能将目光锁定在少年浑身上下还算肥硕的翘臀上。
一口咬下,久违的肉香在舌尖回荡开来,加上Q弹臀部刺激牙龈,强力的咬合力终于回来了,牙尖刺破少年的皮肤,涓涓细流的血液滋润着干涸已久的舌头。
饿狼忍不住要吼上那么一嗓子,以此宣泄。
这一刻,灵魂得以升华,说不出的美妙。
它贪婪的吮吸着,恨不得一口吸干少年。
它太心急了,粗暴的手段打断了少年的沉眠,将之硬生生从死神的手中拉回现实的世界。
少年醒来,扭头凝视着身侧的野狼。
没有恐惧,也没有悲凉,只是有些许不甘。
好不容易从饥荒中熬到现在,熬过了野菜的苦涩,熬过了腐肉里的细菌,甚至熬过了同类们吃人的眼神,最终却要输给一头畜牲,沦为砧板上的肉。
少年不想死,因为答应过某个平凡而又伟大的女人。
振作,必须振作起来。
他竭力嘶吼:“滚开”。
尽管这竭力而出的声音还不到平日话音的三分之一,却依旧震慑住了饿狼,迫使这头又饿又病的秃尾巴瘦生物蹿开几米远。
少年借机翻了个身,面向饿狼,深呼吸一口气,他没想到这畜牲也会如此胆小。
但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狼性本就狡诈多疑,换作以往还好一些,它们多以族群狩猎,加上饱腹状态下,一个赤手空拳的人类小孩对它们根本构不成威胁,所以无需顾虑。
但现在可不一样,任何一个有力气的年轻人,都可能是致命的威胁。
瘦狼不愿意冒险,围绕少年转了几圈后,便找了个地方蹲坐着,用舌头舔食嘴角的鲜血。
少年不敢大意,死死盯着眼前要吃人的东西。他不敢分心去包扎伤口,害怕稍不留神,饿狼又扑将过来。
一旦咬中要害,自己可就一命呜呼了。
可是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对他越不利。
眼瞅着屁股破了个大窟窿,伤口还在不断流血,加上本就萎靡不振的精神样貌,随着时间推移,少年愈发疲倦,他不得不咬住舌尖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逝去,一人一狼对峙着,直到太阳落山。
昏暗中,少年再也坚持不住,眼皮子不争气的往下沉,他没有办法,只能闭上眼睛,默数着心跳,最后索性倒在地上。
疲倦像涨潮一样,从他身体的各处涌上来。这种要命的疲倦,像浪潮一般,一涨再涨,一袭又一袭。
有时候,他几乎完全被淹没,只能靠无力的指头敲打黄土,一次度过这难熬的夜晚。
他一动不动地仰面躺着,听着轻微的脚步声,以及那微弱却急喘的呼吸,慢慢地向他逼近。
饿狼愈来愈近,好象经过了无穷的时间,终于来到少年耳边。
饿狼贴在他的脸上,嗅了嗅,随即张开大口。
那条干燥又粗糙的舌头正象砂纸一样地磨擦着少年的脸庞。
狼正在尽力把牙齿咬进它等了很久的东西里面。
可是少年也等了很久,伸出手死死勒住狼的脖子。
于是,慢慢地,狼无力地挣扎着,他的手无力地翻身,就像小孩子打架一样,两两相抱,在地上来回翻滚。
少年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狼的身上。他的手虽然还不足以把狼勒死,可是他的脸已经紧紧地压住了狼的咽喉,嘴里已经满是狼毛。
足足过去五分钟,在饿狼张牙舞爪的反扑下,少年终于感觉到一小股暖和的液体慢慢流进喉咙。
这东西并不好喝,就象硬灌到他胃里的铅液,而且是纯粹凭着意志硬灌下去的。
一人一狼就这么僵持着,僵持着,足足一刻钟,终于在饿狼悲凉的呜咽声里结束。
又过去接近半小时,少年察觉到这牲畜已经一动不动好久好久,且再无体温,这才松口。人翻了一个身,仰面睡去。
狼是死了,他恐怕也命不久矣,但起码这一刻他还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梦里,县太爷父亲还是那么严肃,母亲依旧溺爱自己,尽管知道是梦境,尽管两位至亲早已撒手人寰,他依旧不愿醒来,哪怕饿着肚子,哪怕身旁就摆放着他用命搏来的可以活命的战利品,他依旧不愿意醒来。
隐隐约约中,有凉风拂过,有雷声炸响,甚至如幻听一般,有绵绵细雨声传入耳旁。
少年动了动眼皮,在那种久违的湿润感涌向身体各处时,扯着嘴角,露出来一丝许久不曾有过的微笑。
那些屈辱的、悲痛的、不甘的,有昧道德和良心的东西,纷纷化作连绵不绝的热泪止不住流出眼眶。
少年哭成了泪人,却笑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