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声。
一大片的一等伯以上武勋站了半殿,今天文官都没来上朝,除了韩潇以外,没有人前来,就连韩潇也是面色凝重。
两边站着一排排的甲士和数不胜数的皇城司,宽阔的金銮殿显得有些拥挤,当今坐在龙椅上,看不出他的喜怒。
“宣董海上殿。”当今轻声对戴权说。
“宣——东海公董海上殿——”戴权高声唱道。
董海缓步而来,身后是伪装成海莲的警幻,他的面容一夜之间变得年轻的起来,仿佛那个枯槁的老人从来就没有出现在这世上一般。
“臣董海请陛下安。”
“免礼罢。”当今挥手示意董海起来。
董海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此次与东瀛之战中,战殁二等男墨景、三等男张越……”每念一个名字,武勋那边的气氛就凝重一分,董海又道:“家眷亦被东瀛人使密法暗杀,无一生还……”说到这里,他的心都在滴血,他对派别其实看的不那么重,这帮人都是同僚都是袍泽,自己害了他们还不够,还把他们的家眷暗害了……
“东海公确定无一生还?”贾琮站了出来,笑着对他说道。
“此乃东海军法处所统,本公也亲自核对了,当是准确无误。”董海脸上渗出汗珠来,他现在很紧张,虽说已经下了决定,可体内的蛊毒快要发作了,他有了二心,虽说不能被人知道,可蛊毒会自动发作,他耗费了半条命这才让自己成了这副模样,勉强压制下蛊毒。
“好教东海公得知,二等男墨景之女活了下来,而且,带来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东海公不妨看一看。”贾琮看向当今,当今又看向戴权,戴权高声唱道:“宣墨家孤女上殿!”
墨子歌缓缓走了进来,董海不敢置信的看向她,墨子歌跪拜后,哭诉道:“那日晚上我幼弟患了病……”无非是说和东海公如何如何有关,甚至还拿出了“逃回来的亲兵带来的墨景遗书”,赫然是“董海害我”四个血字。
董海并未多加辩解,只是呆愣的看墨子歌,许久,轻笑一声,道:“还真活下来了一个,是打算让我愧疚一辈子吗……”
“不过,也没机会了。”董海眼里精光一闪,身后巨龟浮现,一步踏前冲向贾琮,警幻飞速跟上,秦镇刚要阻拦,董海却已经主动停下,拽住了警幻,高呼道:“秦老!杀!”
这一系列的变幻令人猝不及防,秦镇不愿放弃这个机会,眼里寒芒掠过,枪出如龙四杆大枪直接捅穿了警幻的胸膛。
只是,她却未曾痛呼半声,只是笑着说道:“知道你有二心,所以,本体早不在这里了……”
秦温拔出枪,枪上虽然有血迹,可他却吸不到煞气,瞳孔一缩,道:“在皇城司大牢的也不是本体……该死,本体在哪?”
“这世上还有这等分身之法,闻所未闻……”
“蠢货。”警幻却只是冷笑一声,浑身干瘪下去,转眼间成了一具干尸,还有一句话回荡在金銮殿。
“董海,你看着自己怎么死吧。”
董海身上的血肉迅速开始崩坏,他却早有心理准备一般,笑着阻拦要上前的秦镇和韩潇道:“我知道有这么一天的,不用管了。”
韩潇气道:“你为何不早说?只要早说,大楚国举国之力,难不成还不能助你逃离苦海?”
“早说不了,一年前,我才得知事实,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恍然大悟……”董海抬起头,脸上的血肉迅速紧皱崩坏,已经没有办法笑了,看向贾琮道:“镇北公,你让我想起了年轻时候的我自己,那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意气风发……”
“陛下,臣没有子嗣,连亲戚都没有,如果可以的话,臣京里的东海公府,就赠给镇北公了。”东海公府初建不过侯府规模,后来也没扩建。
“陛下,东海水师在臣死后,估摸着会有四五人想要出来蹦哒,只要诛杀尹藤他们,东海水师就在掌握……”
“臣死后,不用葬礼,随便用薄板入殓就好……”
“倘若有人恨臣,不愿让我入殓,也不要紧,曝尸荒野也好。”董海艰难的转动头颅,看向墨子歌,道:
“对不起,墨景是我杀的……我不想的,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你若恨我,直说就好。”
墨子歌早被吓傻了,没有回话,董海也没继续看她,又看向韩潇,道:“韩伯,对不起……帮我转告太上皇,他的平海将军……对不起他。”
又看向秦镇,艰难道:“她快成仙了,只差一步之遥,斩了她的两道气息附身,对她本体也无害……”
董海又看向当今,几乎没有力气开口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陛下,倘若有下辈子,臣,还做您的东海公!”
血肉尽数崩坏,当今怅然若失的看向他所在的地方,久久不语,叹道:“入殓罢。”
“云老,去一趟东海,杀了尹藤等五人。”
“东海水师大提督暂时空着,所有事务由副提督夏先暂领。”
“退朝。”当今转过身离去。
贾琮看向董海的枯骨,心底一阵触动。
自古成大事者多是狠辣无情,可也有董海这样的傻子,或许他们做过错事,可总是会用一种傻到极致的方式出局。
“我对以死谢罪以身殉国没有什么兴趣,但我敬佩你,很敬佩,真的。”
一众武勋散去了,只剩下韩潇一个人,注视着董海的枯骨,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