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老妈出身书香门第,但从来没什么迂腐摆谱的气质。两人从小教育程雯和罗朗知无不言,有什么重要的事或者个人决定发生了就得给大家解释明白,万一出了意外还能应对。从前家里并没有这样的规定,但在程雯初中整整两年没怎么说话后,大家都变着法子开导她,让她开心。
由于罗朗违反了唯一一条家规,老妈一气之下把他关在房里思过。所谓思过也就只是限制了罗朗的活动范围,好吃好喝的还是照样供着。
在罗朗坦白后,老妈一开始还担心季恒欺负他。在程雯一番解释后,老妈又开始担心,担心季成不同意这门亲事。
成奚刚开业就接了很多案子,一时间风头无两。实际上季成前期支出颇多,光是装修就花了小几百万,更别提季成和贺奚重金挖的那群律师。若不是季成有钱,家里开着矿业公司,成奚还真经不起这么砸。
同性恋这条路本身就难走,老妈又担心罗朗被人家欺负,心里头乱得很。
今儿个大年初一,楼下的爸妈负责接待拜年的亲戚,楼上的罗朗快活地玩着电脑,反而落得个清净。
程雯端着一盘水果,敲了敲罗朗卧室的门。
罗朗边看电脑边说:“朕不斩来使,若是母后派来的说客另当别论。”
“小朗子,本宫一夜不见你就皮痒了是吧。”程雯将果盘往桌上一搁,“聊那个干啥,我和你聊恋爱难不成还能沾沾你的喜气脱单?”
“那可不一定,”罗朗掏出手机往床上一躺,“吃鸡?”
“来。”
程雯登入游戏,邀请罗朗组队后就打算双排,然而罗朗并没有点准备。
“季恒也来。”
几秒钟后进来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小人。
“你好啊……季恒。”
“你好,雯姐。三排不好玩,正好有人来我家拜年,我拉进来一起。”男生嗓音低沉,很有磁性,“那个,我和罗朗的事情还没和我哥说,希望姐姐帮我们保密。”
“他又不是我老板,告诉他我又不能涨工资。”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默认衣服的四号队友出现,估计是被季恒拉进来的。
程雯开始了游戏,大家跟着四号跳伞。
她握着手机,时不时瞟向罗朗,躺在床上欲言又止。
“姐,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呗。”罗朗把头撇过来。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可千万不要笑。”程雯学着某个电影里的人说。
“放心,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季恒接过了话茬。
“俺也一样。”罗朗说。
4号工具人好像并没有听到这三个人的谈话,带大家跳了P城,还没落地就看到了起码两队人。
四个人有些分散,罗朗和季恒捡着枪就带头冲锋,很快就干掉了几个。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真假的?”罗朗说,“谁啊。”
“除了贺奚还能有谁。”
程雯慢吞吞地捡着物资,她推开一个房子的门,迎面撞见了4号工具人,吓得她差点开枪就打。
这个房间已经被搜地七七八八,4号却停在了原地。程雯看他手上拿着M4,还好心分了点5.56子弹。
“我能说我一点都不意外吗。”罗朗吃了颗葡萄,“贺奚是老妈的杀手锏,如果杀手锏都没用,她可能就把你送到尼姑庵了……贺学长意下如何?”
“他还不知道这事。”程雯摸了摸自己的小鼻子,“就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
“那总有一些细节打动到你吧。”
“他就对我很好啊。”她说,“他样样都比我好,还挺关心我,我就很喜欢。”
程雯听到脚步声,没等她从窗户跳下去天降正义,就听到了一阵枪声。屏幕右边看到了4号灭队的信息。
她下去舔包,发现4号把98K和八倍镜丢给她,自己背着mini14。程雯非常感动,在游戏里面给4号跳了一支求爱舞。
4号虽然没说什么,但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完了。
“小季,你的人可以啊。”程雯说,“他穿得如此朴素,我还以为是个新手。”
然而小季既没有回答她,好像是退出了游戏。
“他也许是去应付拜年的人了。姐,你也是个大姑娘了,得主动点。”罗朗跑过来舔包,“你打算什么时候表白?我觉得初十的情人节就不错,我和季恒还给对方准备了礼物呢。”
“再说吧,万一他觉得我一般般呢。”程雯说,“我自己看自己都觉得很一般。”
她长得没有贺奚好看,赚的钱不一定比他多,就连菜也做不赢人家。
“皇上切勿妄自菲薄。”罗朗说,“皇上后位空悬,小的看那贺美人才貌双全,贤良淑德,又深得君心,娶回家那真真是极好的。”
罗朗的手机蓦地响了起来,罗朗的眉头微微蹙着,看样子是季恒那边出了状况。
“姐,季恒送给我的情人节礼物被他哥发现了。”罗朗面色有些凝重,“他好像要杀到我们家。”
“他送你啥了能让季成气成这样?”
“送什么不重要。”他轻咳了一声,俊脸微红,“重要的是里面有盒…..避孕套,还有润滑油。”
程雯听了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气都往天灵盖涌。
时代果然变了,现在的小年轻玩情趣都这么别出心裁。
“季恒的安全意识还不错……”程雯干笑一声,“话说回来,这大过年的,只要他不说你家在哪儿,季成不会过来的。”
“季成不知道,但是贺奚知道啊。”罗朗把聊天记录扔给程雯看,“贺学长去他们家拜年呢,季成现在正在和他闹,说不带他去就把他合伙人的位置给撤了。贺学长被烦得不行,说要法庭上见,结果被加薪给打动了。”
人果然都是务实的人,贺奚也不例外。
程雯一脸黑线,季成多大人了,孩子都上小学了还这么乱来。人的理智是守恒的,季成把他的理智用在了打官司上,剩下的时间就只能暴躁。
“那你自求多福吧。”
“对了,贺奚就是刚刚那个四号。”罗朗一副你也逃不了的模样,“他全都听到了。”
她定在了原地,半晌又使劲摇着罗朗的肩膀:“快,快告诉我,我关了语音。”
“来不及了,我得赶紧和老妈说,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罗朗推开房门,“也让我有个被吊起来打的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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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后,一辆银色的玛莎拉蒂停在门口,没等车停好,就从里面窜出来一个人。
程雯在二楼看着,季成来势汹汹,还拉着一个年轻小伙,想必就是季恒。贺奚停好车,穿着风衣跟在后面,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红围巾,应该是出自奚阿姨之手。
“是哪个小兔崽子把我弟给带跑了!”
茫茫雪地里,季恒哐哐撞着大门,街坊领居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以为他被雪姨魂穿。
“程副总?你谈恋爱谈到我弟头上了?”季成气急败坏,“没想到你好这一口!”
“你他妈是不是傻啊哥,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季恒从季成后面钻了出来,连忙给程雯道歉,“大年初一的上门,打扰雯姐了。”
“没事没事,季恒毕竟在和我弟交往,季总过来了解一下也是应该的。”程雯尽力把季成想象成一个愤怒的客户,“我还打算过几天去你那儿拜年呢。”
程雯把门打开,穿着针织毛衣裙的她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季成拉着季恒进了院子,贺奚跟在后面,把围巾摊开给程雯裹上。
“谢谢。”程雯脸登时红了,贺奚低头看他,程雯的睫毛又密又长,扑闪的样子像蝴蝶。
他轻咳了一声,抖落身上的薄雪,进了门。
屋子里的电热油汀滋滋响着,一屋子人挤在红木沙发上相顾无言。
“儿啊,小季和他哥来了你也不给咱们说一声。小贺你也是的,也不通知下我们。”
老妈给几个人端上了茶水,眼睛时不时地往季恒身上瞟。小季盘靓条顺的,人也礼貌,还是个学霸,她满意地朝罗朗频频点头。
“我家离伯母家近,就在万湖桥路那儿。”季恒坐在老妈旁边,像一只乖巧的大型犬。
大姑和奶奶虎躯一震,万湖桥路处于市中心,离这片四合院不到五分钟车程。那里出了别墅区,就只有几片环湖而建的公园。
奶奶推了推老花眼镜,小心翼翼地问罗朗:“咱们家会不会高攀不起?”
“奶奶你瞎说什么呢,咱们小朗啊配得上。”堂哥和嫂子咬着耳朵,“小朗你放心,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分手我们也支持你,只要一会儿那一千万能够给咱们分一点。”
被挤在中间的罗朗一脸黑线。
“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坐在电视旁的季成语气不善,“季恒喜欢男人,这个我不管,但他以后得结婚生子,接管我们家公司。他们俩可以继续交往,一旦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就得分手。”
罗朗的神色有些黯淡,季恒直接呛了回去:“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公司如果需要接管你大可交给你的女儿。你如果让我去接公司,我就把矿全部卖了,再去开家芯片公司。”
“什么?”季成站起身,“你知不知道你哥我有多迁就你!从小到大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想出国去阿拉伯留学我支持你去T大,你不想学管理或者采矿我也支持你去学电子工程。我就让你回家继承公司,你怎么这么不体谅你哥?”
老爸一脸问号地看着季成,想不通为什么季成宁愿抱着夕阳产业日落西山,也不愿意搞转型。
“什么叫迁就?有本事把成奚的账本拿出来算算,你才开那破公司一年就投了多少钱进去了?”季恒朝他吼道,“你亏本我可以不管,但爸妈还在呢,我看你是做律师做久了,高瞻远瞩到把活人都算计死了!”
“小季你别太激动了,公司刚开始周转是比较耗钱,你体谅体谅你哥。”老爸见不了家里有人比嗓门,“季先生也别这么小季,你不能老端着长辈架子。他说地这么有道理,何错之有呢?”
季成争得面红耳赤,被贺奚拉到一边,免得进一步发生暴力伤人事件。
“你懂什么!”季成朝着季恒吼,“罗勒叶先生说过,梦想,可以天花乱坠,理想,是我们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坎坷道路。我的事业才刚起步,你说这些话还太早了。”
季恒正想回嘴,却被老爸拦住:“一会儿,你刚刚说谁说过?”
“罗勒叶!”季成说,“你没有看过罗勒叶的书吗?”
大家突然忍俊不禁,季成误以为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看过,当然看过。”旁边的大姑父开口,“季先生是不是很喜欢罗勒叶的书?”
“那当然,我大学的时候就有他的全集,他对各种事情的见解十分独到,简直是我的指路明灯,我最喜欢他前年刚出的那本草叶集。”季成说,“怎么了?”
“那本一般,没有他后来出的一本好看。”老爸正经地忽悠人,“没有野花集好看,野花集有他和他夫人的过往故事。”
季成觉得莫名其妙:“你懂什么?草叶集就是最好看的!”
“那如果作者觉得野花集更好呢?”
坐在一旁的程雯率先笑出了声,紧接着大家乐成了一片。
老爸摸了摸头:“那个,我就是罗勒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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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年轻人还是中年人,偶像的力量无疑是强大的。在知道老爸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罗勒叶后,季成不敢造次,正襟危坐在沙发上耐心地听取他的教导,活像个认真的小学鸡。季恒和罗朗的事情也被连带着摆平。
程雯笑着朝罗朗和季恒摆了摆手,裹着羽绒服去门外抽烟。
雪又开始下,落在她的头发与脸颊上,又很快融化。程雯的烟瘾不大,但为了控制自己,她每抽一支烟都需要有个原因,比如赶工图压力大,比如被客户刁难而郁闷,比如聚会上不想和油腻的老同学呆在一起。
又比如相思。
二十八年。程雯独自行走于世界上,云淡风轻的就像被寒流裹挟的柔软发丝。她常被人称赞潇洒,但所谓潇洒,不过是习惯孤独后的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人总有不想欺骗自己的时候。
她对着迎面而来的雪,试图吐出一个烟圈,闭上眼睛,脑海里是高速公路上着火的汽车,睁开眼,余光里的贺奚穿着蓝灰色的高领毛衣,试图去抱奶奶养的狸花猫,却被抓了个满怀。
那个人的三十年同她的二十八年一样,因为看得太多反而止步不前。
他们两个人像相隔甚远的南北极,磁力微弱,却不自觉地被吸引。
“少抽点烟吧。”
程雯回首,贺奚抱着猫站在后头。猫主子在他的怀里扭了半天,又跳下来蹭着程雯的小腿。
“知道了。”她有些嗫嚅,“之前打游戏……”
“如果那些话是你的无心之言,我可以当作没有听到。”
那怎么可能是无心之言,程雯这辈子没说过几次喜欢,唯一一个说过喜欢的异性就是贺奚。
“当作没听到,然后呢?”程雯猛抽一口烟靠近他,“继续做朋友?”
蓝莓薄荷的味道又萦绕在贺奚的鼻尖,烟雾缭绕间,他只能看见她闪烁的眼睛。
“我程雯不缺朋友,男朋友倒是缺一个。”她鼓起勇气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喜欢就是喜欢你。”
程雯揪着贺奚的衣领,距离在骤然间拉近,两个人的鼻尖抵在了一起。
“电梯口的那声好,我听到了。”
贺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一切细节都被她看在眼里。
“我有点喜欢你,啊,不是有点喜欢,我从没有对别的男人这么喜欢过……”
“嗯,所以领证之前,要不要考察一下对方?”
贺奚隔着宽大的羽绒服,将程雯腰搂过来。程雯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古龙水的香气似有似无,却令人安心。
“好。”程雯的声音细若蚊吟,让他听不真切。
“你再说一遍?”贺奚说,“我没听清楚。”
“我说好。”
一家人靠在窗边,看着门外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这座城,少了两个单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