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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阿拉比詹姆斯·乔伊斯 (3)

The young lady changed the position of one of the vases and went back to the two young men. They began to talk of the same subject. Once or twice the young lady glanced at me over her shoulder.

I lingered before her stall, though I knew my stay was useless, to make my interest in her wares seem the more real. Then I turned away slowly and walked down the middle of the bazaar. I allowed the two pennies to fall against the six-pence in my pocket. I heard a voice call from one end of the gallery that the light was out. The upper part of the hall was now completely dark.

Gazing up into the darkness I saw myself as a creature driven and derided by vanity; and my eyes burned with anguish and anger.

阿拉比

[爱尔兰] 詹姆斯·乔伊斯

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20世纪世界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相结合是他文学成就的最大特征。他是一位注重心理分析的小说家,其作品大量运用了意识流的手法。他在语言应用与文体风格上的创新对20世纪的文学有极其深刻的影响,被公认为西方现代文学大师,一位具有真正创造性的天才。代表作有《都柏林人》《尤利西斯》等,本篇是《都柏林人》中的第三篇短篇小说。

里士满北街静悄悄的。只有当基督教兄弟学校的男孩们放假时,这条死胡同的沉寂才被打破。有一幢无人居住的两层楼房,远离广场上的其他房子,矗立在胡同口。而其他房子则一副端庄的样子,严肃地彼此凝视着。

原来租住在我们家的一个牧师,在客厅后面死去了。由于屋子封闭太久,房间里空气潮湿,且弥漫着一股霉气。厨房后面那个废弃的房间里堆满了废报纸,我在其中发现了几本卷了边、发了潮的平装书:沃尔特·司各特的《修道院院长》《虔诚的教友》,还有《维多契回忆录》。我最喜欢最后一本,因为它的书页是黄色的。房后那座荒芜的花园,中央长着一棵苹果树,还有几棵恣意生长的灌木。在其中一棵下,我找到了牧师留下的锈迹斑斑的自行车打气筒。他曾是位心地善良的牧师,他在遗嘱里,把所有的钱都捐给了慈善机构,只把房里的家具留给了妹妹。

冬季,白天渐渐变短,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天已经黄昏了。街上的房屋已变得昏暗阴沉。头顶的天空永远是变幻中的紫罗兰色,街灯向着广袤的天空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冷空气侵袭而来。我们嬉闹着,直到全身发热;我们叫着,喊着,声音回荡在寂静的街道上;我们跑着,闹着,穿过房后黑暗、泥泞的胡同。在那儿我们玩野蛮部落的囚犯拼命在两排人中间跑,躲避杖击的游戏。我们跑到黑暗潮湿的园子的后门,那儿的灰坑散发出刺鼻的臭味,最后跑到臭气熏天而阴暗的马厩。马夫在那里抚弄梳理着马的鬃毛,或是摆弄扣好的马具,发出悦耳的响声。当我们回到街上的时候,厨房里的灯光照射出来,透过窗户,洒满了整条街道。若是看到我的叔叔从街角走来,我们就躲到暗处,看着他走进屋子,诸事平安为止。有时候,曼根的姐姐走到门口的台阶前,叫她的弟弟喝晚茶,我们就从暗处看见她向街的两头眺望。我们会等一会儿,看她是继续待在那里还是进屋去,如果她待在那里,我们就离开藏身之地,乖乖地走上曼根家的台阶。她正在等我们,从半开的门缝里透出的灯光映出她那迷人的身影。在弟弟听从她之前会取笑他,我就站在栏杆旁边看着她,她走动的时候裙子一摆一摆的,柔软的发梢来回甩动。

每天早晨,我都躺在前厅的地板上盯着她房间的门。我把百叶窗拉下来,只留不到一英寸的缝,这样别人就不会看到我。当她从房间里出来,走到门前的台阶上时,我的心开始激动起来。我跑到大厅,抓起书,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那棕色的身影,快到我们不得不分开的地方时,我便加快脚步超过她。天天早晨都如此,除了偶尔打个招呼,我从未说过什么,但是她的名字却召唤着我,在我愚蠢的血液中涤荡。

即使在最不具备浪漫气息的地方,她的身影也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周六傍晚,我的婶婶去集市,我得帮她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我们穿梭在繁华的街道上,在醉鬼和讨价还价的女人中间挤来挤去,其中还夹杂着工人们的咒骂声。成桶的猪肉旁,店铺伙计用他们那尖尖的嗓子不厌其烦地吆喝着,街头艺人用鼻音哼着奥多若万·罗萨的《大家都来吧》的曲子,或者唱着关于我们动乱的祖国的歌谣。这些吵闹声使我对生活产生了发自心底的唯一的感受:我梦想着自己捧着盛满圣餐的杯子,安然地从一群仇敌中间走过。当我做着奇怪的祷告和赞美(而这些我却一点都不懂)时,她的名字常常从我的唇间蹦出来。不知为什么,我的眼中常常满含泪水,而有时心里又会涌起一股狂潮,充溢着我的胸膛。我极少想到将来。我不知道是否会和她讲话,也不知若是讲了话,如何告诉她我对她是那样的仰慕,而这种仰慕又是如此令人困惑。但我的心就如一架竖琴,她的言语、笑容,行为举止如拨动琴弦的手指一般,在我的心底划过。

一天夜里,我走进了牧师去世的那个客厅后面。这是一个下雨天的深夜,房间里悄无声息。透过一扇碎了玻璃的窗户,我听到雨滴拍打着地面的声音,雨水像永无止尽的针线一样,连绵不断地坠落在潮湿的地面上。不远处有灯光,有些窗户也透出微弱的光芒。庆幸的是,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失去了所有的感觉。于是我紧合掌心,以至于双手颤抖,我喃喃自语:哦,爱!哦,爱!如此这般,重复了很多次。

她终于跟我说话了,当她刚开始对我讲时,我木讷极了,不知怎么回她的话。她问我,去不去阿拉比啊。我不记得当时是说去还是不去。那是很不错的集市啊,她说道,她想去。

“那你怎么不去啊?”我问她。

她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银手链。她说,她不能去,因为那个星期她要到修道院去静修。她弟弟和另外两个男孩子正在抢帽子,而我一个人扶着栏杆。她的手握着栏杆上的尖头,低着头对着我。房门对面的路灯照到我们这边来,她那白皙的脖颈,垂在脖子里而又落了下来的柔发,握紧栏杆的手都被融进灯光里。灯光落在她裙子的一边,恰好照在衬裙的白色镶边上,她安逸地站在那儿,刚好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能去真幸运啊!”她说。

“要是我去的话,”我说,“我给你捎些东西。”

那晚后,多少荒唐愚蠢的念头让我日夜不安啊,我渴望那些单调乏味的日子能马上过去,学校里那些功课着实让我恼火。深夜在卧室里,白天在教室里,她的身影总浮现于眼前,我拼命想要读下去的书页里也会闪现她迷人的身段。静默中,我的灵魂感受到了巨大的快感,“阿拉比”,这个词的每个音节时时刻刻呼唤着我,让我像中了东方的魔法一样。我向婶婶请求周六晚上到集市上走走,她很吃惊,说但愿不是干什么秘密帮会的勾当。在课堂上,我几乎回答不上老师的提问,我望着老师,他的脸色从温和变为严厉,他希望我不要虚度光阴。我老是走神,思绪无法集中。我对生活失去了耐心,无法严肃地度过每一天。既然正常的生活把我和我的欲望隔离开来,那么我觉得它就如小孩子的游戏,单调而又丑陋。

到了周六的早晨,我提醒叔父,我晚上想去集市。他正在衣帽架上翻弄着,找他的帽子,于是不耐烦地回答我说:

“我知道了,孩子。”

当他在大厅里时,我是不能去前厅,躺到窗子下的。我觉得房里郁闷无趣,就慢吞吞地往学校走去。路上寒风刺骨,刀割一般,我就想,自己是不是决定错了。

我到家吃晚饭时,叔父还没回家。时间还早,我坐在那里,盯了一会儿时钟后,听着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开始烦躁起来,于是我离开了房间。我爬上楼梯,走到房子的上面。那些房间既高又冷,空旷而阴暗,却放松了我的心情,我唱着歌在房间中来回穿梭。从前窗望去,我看到同伴们在下面的街上玩耍。他们的叫喊声既微弱又模糊,我把头靠在冰冷的玻璃上,目光凝视着她住的那座漆黑的屋子。我可能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我的眼里除了想象中的那个身穿棕色衣服的身影外,别无他物。灯光谨慎地摩娑着她那弯弯的脖子,她握在栏杆上的手,还有裙子下的镶边。

再下楼时,我发现默瑟太太坐在炉火边。她老了,而且多嘴多舌。她是一个当铺老板的遗孀,曾经很虔诚地收集过一些用过的邮票。我必须忍受茶桌上的闲言碎语,晚饭拖拖拉拉吃了一个多小时,但叔父还是没有回来。默瑟太太起身要走,她很遗憾不能再等了,而且现在已过了八点,她不喜欢在外面待得太晚,因为晚上的空气让她很不舒服。她走了之后,我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紧握拳头。婶婶说:

“我想也许你该推迟去市场的日子,因为今晚是主的礼拜六夜晚。”

九点钟,我听到弹簧钥匙开大厅门的声音,是叔父回来了。我听到他正在喃喃自语,他的外套搭到衣帽架发出的撞击声。我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当他把饭吃到一半时,我请求他给我些钱,好去集市。他已经忘了。

“人们现在都上床了,并且睡了一觉醒来了。”他说道。

我没有笑。婶婶迫不及待地对他说:

“你就不能给他钱让他去吗?其实,他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走到集市也很晚了。”

叔父说他很抱歉,因为他全忘了。他很相信那句古老的谚语:“只工作不娱乐,聪明人也会变成傻子。”他问我要去哪里,当我再次告诉他时,他问我是否知道《阿拉伯人告别他的骏马》这首诗。我离开厨房时,他正要背诵这首诗的开头几句给婶婶听。

我沿着白金汉街大踏步地往车站走去,手里紧紧地攥一枚佛罗林。街上拥挤的购物者和耀眼的煤气灯唤起了我的记忆,我想起我为什么来这里了。我挤上一列空荡的火车,在三等车厢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令人无法忍受的是,等了好长一会儿,火车才缓慢地驶出。列车慢慢地驶向前方,途经破旧不堪的房屋,跨过波光荡漾的河流。在韦斯特兰德罗车站,人群如潮水般涌向车厢门口,但是乘务员却把他们往后推,告诉他们这是去集市的专列。空荡荡的车厢里,始终只有我一人。几分钟过后,列车慢慢地停靠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制月台前。我出了车厢,走到大路上,看见时钟亮着灯,时针已指向九点五十分。一幢高大的建筑物矗立在我的面前,展示着那个魔幻般的名字。

我找不到六便士的入口,又担心集市马上结束,就迅速地从一个十字转门进去,递给一个面容疲倦的人一个先令。我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被走廊卡在半空中的大厅里。几乎所有的摊位都在收拾东西,大厅处于一片昏暗之中。我觉得四周有一种沉默,就像礼拜结束后弥漫在教堂里那种沉默一样。我胆怯地走到集市中央,有几家摊位还没打佯,几个人围在那里。在由彩灯拼出了Cafe Chantant字样的窗帘前,两个男人正数着托盘上的钱。我听着钱币落到托盘的声音。

费了好大劲,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我往一家摊位走去,仔细研究着那些精美的花瓶和镶嵌着花朵的茶具。在一家摊位门前,一位年轻的少妇正与两位年轻的绅士谈笑风生。他们操着英国口音,我模模糊糊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我从来没有说过!”

“啊,但是你确实说过!”

“啊,但是我没有说过!”

“难道她没说过吗?”

“是的,我听她说过!”

“哦,你……瞎说!”

看到我,这位年轻的小姐走上前来,问我是否要买东西。她含糊不清的语调没有一点积极性,好像和我讲话只是出于自己的义务。在昏暗的摊位入口处,一些大罐子好像东方卫士一样矗立着,我谦恭地凝视着那些大罐子,嘟哝着说:

“不,谢谢。”

这位年轻的小姐把一个花瓶挪了挪位置,又转向了那两位年轻人。他们又开始谈论原先的话题,年轻的小姐偶尔侧着肩膀瞥我一两眼。

尽管待在这里已毫无意义,我还是在她的摊位前逗留着,想让他们明白我真的对花瓶感兴趣。然后我慢慢地转身走开,往集市中间走去。我让两个便士在口袋里撞击着六便士的硬币。我听到走廊的那头传来一个声音:要熄灯了。大厅的上层现在一片漆黑。

我抬头凝视着黑暗,发觉自己是受虚荣驱动和愚弄的可怜虫,我的双眼燃烧着痛苦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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