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福滴和小贝壳的故事最先出现在我的上一本书《丰收》里,很多人认识了她们,喜欢她们,要我继续讲她们的故事。
生在1980年代的农村,拥有自由生长肆无忌惮的小时候,是我这辈子最应该感恩的事情。
这是一个一直在发生着的故事,而我所要做的,不过是用我的记忆把这些故事一个一个找出来,也有的时候,我不用找,那些细节和情景就一个一个自己蹦出来了。
我们通常说,回忆是不可靠的,回忆是有选择地回到过去,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我的童年并不都如书里记录的那般美好,但我早已学会遗忘该遗忘的东西,我为自己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拥有的平和与喜悦感到满意。
在我,这是一个治疗的过程,通过写这本书,我与世界和解。我想,一个拥有充沛童年时光的人,总不能对当下的世界要求太多。
所以,过去的一年,我虽然过得不算快乐,但没有遗憾。
我依然害羞,敏感,任性,冲动,越活越像小时候,总是把时间浪费在自认为美好的事情上,相信所有微小的细节才是生活的本质。
我希望我即使走不动了说不出话了眼神不好了还能对这个世界保持好奇,还能惊叹雨点落在瓦片上,还能听到春天花开的声音,感觉到冬天雪花的温柔,还可以被“像在墙上钉钉子”这样一句简单的话震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经验并不能使我变得世故,对于孩子,“变换花样才是好生活”。
但我也一直在成长,成长不是越变越成熟,成长是越来越看清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
成长是在明白这些之后,坚定。
说起来都有些不可思议,和我一起长大的伙伴们,我们现在居然还生活在一起。
总是有很多变故,又有很多巧合,我们在各自的人生里折腾,走走停停,有平行有交叉,最终在前年又聚在了一起。
我们一起在一座散淡又阴郁的城市开了间名叫“远远的阳光房”的小店,这城市一年四季难得见到阳光,而在遥远的老家,即使是大冬天,午后太阳照射下的屋外也是灼人的,天蓝得干干净净,阳光直接而赤裸地降临。
在我们的阳光房里,我设计衣服和鞋子,王志春和小二五把我的设计变成现实,小喜给成品拍好看的照片,而贝小壳,就是那个叫“卖小手工的小贝壳”的淘宝掌柜。
像极了小时候“过家家”。
对了,还有小刘海,小刘海大学学的地质专业,他的工作是找水,上个月,他刚从西藏回来,他为西藏缺水的人们找了一年的水。他的单位离我们不远,他休息的时候常会来和我们呆在一起。
我们从未想过要坚持什么,但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嗯,也许我们中的一些人,小时候曾经幻想过今天这样的场景呢,我始终相信那句话:目标能感觉到你对它的渴望,哪怕是无意识的。
我们仍然选择用我们真诚的方式去面对生活,拥抱生活,尽管有时候,傻傻的。
上个周末,我们一起去郊外春游,王志春一人喝掉八瓶啤酒,快乐得在地上打滚,小二五故意扯烂了她的衣服,她们投入地打了一架,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贝壳没有参加我们的活动,她在医院做检查,她要当妈妈了,这是今年最期待的事。
嗯,还有小喜,他也准备当爸爸了。
这本书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是在春节,我带着两岁多的女儿回了趟老家。
村里的那棵大榕树(我们叫它黄桷树)两年前就被城里来的人买走了,大树连根拔起,被一辆大卡车拉走,据说只卖了几千块。
更多的树不知去了哪里,还有两棵大榕树,因为太大,运不走,还孤单地站在那儿。
绿色越来越少了,孤单的不止树,还有老人和孩子。过年,年轻人都回来了,但平时,只有老人和孩子。
孩子们也不都在家里,长大一点,只需长到读书的年龄,就需要到很远的镇上读书,村里的小学已经撤消,只留下空空的房子和操场上坏掉的篮球架。
读书声没有了,土地被闲置了,农耕文明就要远去了。
我翻看我爸我妈年轻时的照片,那个时候的农村年轻人真好看,衣着是清贫的,笑容是清亮的,眼神是清澈的,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清爽的,充实的,带点希望的骄傲。
再抬眼看现在,那些从城里打工回来的年轻人,他们漠然,愚钝,被城市里没有尊严的生活消磨掉本属于他们的野性和真纯。他们在这一年一次的大休息里打牌,玩麻将,吃东西,喝很多勾兑酒。做完这些,他们又该告别父母孩子,奔向不可知的城市和看不见的未来,他们别无选择。
属于乡村的静谧和热闹都没有了,只是在夜晚,抬头看的时候,还能看到小时候习以为常的满天繁星。这片美丽的忧伤的神奇的土地啊,也许,我们只剩下,至少还可以,仰望星空。
那个夜晚我抱着我的女儿练,我指给她看天上的繁星,我说,看哪,妈妈小时候就看到过它们呢,它们还在那儿呢。
女儿张大了嘴巴和眼睛望着天上,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就觉得,我必须写下去,在这个远远的村庄里,所有发生过的故事都要写出来,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有种叫作“使命感”的东西。
这本书不是我一个人写成的,在每个敲打键盘的夜晚或清晨,总有一种力量让我坚持,要感谢那力量。
感谢所有关心这本书,喜欢这本书,为这本书付出劳动的人。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