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下“白眼仁多”四个字,不是要说谁的眼睛白眼仁多,在我们的小村里,这是一只猫的名字。
要认识白眼仁多,先得认识白小夏,白小夏曾经是我的同班同学,但她不是我们村的,她最先出现在我们村时,只是卖货郎泽旺多吉的女儿,不用说,“泽旺多吉”是个藏族人的名字。
泽旺多吉经常背着一大箱杂货来我们村,他来的时候,手里总牵着白小夏,他一来,全村的小孩子很快就会聚集在他周围。除了一般卖货郎要卖的杂货,这对父女俩还带来好看的藏族饰品,红的绿的石头,透明的项链,有一次居然带来两根假辫子,不过没人买。
白小夏总是紧紧拉着她爸爸的手,鼻涕不停地流,过一会儿吸一下同时用袖口抹一下,有一只袖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白小夏长得真好看,她皮肤黑黑的,牙齿白白的,比牙齿更白的是一双大眼睛里的白眼仁,真是又多又白。不管我们做什么,她都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有时我说,喂,白小夏,来和我们一起跳绳吧。白小夏马上摇摇头,不好意思地笑笑,把身子缩回她爸爸的袍子后面去了。
白小夏这三个字听起来不像藏族人,就连我妈也忍不住问,喂,白小夏,你的名字咋不是四个字呢?白小夏当然不回答,只听到她爸在一旁说:她妈是回族。
有一天,白小夏和一只猫出现在村口,没错,只有一只猫,没有她爸爸泽旺多吉。
从那天起,白小夏留在了我们村子里,而她爸爸,那个叫泽旺多吉的男人,再也没有出现。
白小夏被送到我们班上读书,放学后住在村长家,她比以前更害羞更沉默了,她坐在角落里,她的猫趴在她脚边,她几乎不和大家说话。
这么过了几个月,城里来了些人把她接走了,至于去了哪儿,大人们不告诉我们。
白小夏走了,那只猫没走,它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无论走进村子里谁的家里,大家都会给它吃的。
和白小夏一样,这只猫也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白眼仁也很多,包老田看见了说:这只猫白眼仁多嘛。呀,我在一边听了赶紧说:“我们就叫它:白——眼——仁——多!”
这个名字很快叫开了,白眼仁多,白眼仁多,我们在这么叫的时候,会在心里把它想成一个藏族名字,后来也有人亲切地叫它:仁多,仁多,就好像多吉,多吉,卓玛,卓玛。
仁多也和白小夏一样沉默,夏天的夜晚,我们在大树下乘凉,它就和大家待在一起,整晚不发出一点声响,大家散了,它就喵喵叫两声钻回树洞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