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锋醒来时,发现靖翰的父亲站在自己的面前。
“叔叔?”晨锋诧异地想站起来,却觉得身体无力,脑袋昏沉沉的,嘴巴里干涩得像口枯井,还有股酸臭的味道。“叔叔,你是找靖翰?”
面前的大圆桌上杯盘狼藉,自己应该是趴在桌上睡过去了,手臂的衣服上沾着茶水和菜汁,这时候觉得脸上黏糊糊的,用手一抹,抹了一手酱汁。
桌对面趴的是冬白,其他人,其他六个人这会儿都窝在地上,各种奇怪的姿态,靖翰和旭炎挤在一起,靠在椅子上,手边还抓着一个酒杯,显然临睡前他还在战斗。
记忆慢慢回来了,昨晚大家喝了好多酒,说了很多豪言壮语,后来还唱了歌;晨锋记得自己后来哭了,不过他没提颙若老师,一个字都没说,这个他能肯定。
这时候神智完全清醒过来,开始思考璋钺叔叔出现的含义;“我们昨晚喝酒了,”歉意地笑笑,又用脚踢踢几个地上的家伙,“起床了,起床了,该上课了!”
“我不找靖翰,我找你。”璋钺叔叔的脸色极其严肃,似乎是发生了大事,“你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在桌上找到半壶冷茶灌进肚子,又到后厨找到清水简单洗漱了一下,然后来到酒店外的街道上。
形势看起来挺严峻,璋钺叔叔带了七八个人,全都携马,带着兵械,好像要去打仗;“叔叔,有事吗?”
“你知不知道颙若先生在哪儿?”
“颙若老师?”为了这一刻,晨锋已经在心里操演过很多遍,“颙若老师昨晚不是才见过吗?之后,应该回家了吧?”又打个哈欠,把酒后的困倦恰如其分的表演出来。
“没有回家。”璋钺的语气低沉凝重,黑豹营的营官在军营里就是这个样子吧,“之前,我们接到情报,说有人要趁着昨晚颙若先生不在家对的母亲不利,就事先把颙若先生的母亲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有人要对阿姨不利?”晨锋有些失礼地插话。
“是,昨晚这边跟萨莱人比武,我们同时在颙若先生的家里抓到几个自投罗网的家伙。”璋钺摆摆手,“不说这个;昨晚颙若先生这边比试完后,突袭了我们安置他母亲的地点,把守卫的几个人打伤并塞住嘴绑起来,然后把他母亲带走了。我们也是早晨才知道这件事。”
“老师打伤了咱们自己人?”这一次晨锋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他可不相信老师会伤害无辜。
“人都没事,”璋钺显然不想讨论这个,“你知不知道颙若先生去哪儿了?”
“不知道。”
“之前颙若先生有没有说过他要离开?”
“没,昨晚上我见他,说的都是跟萨莱人比武的事。”
“那以前颙若先生有没有提过跟这个有关的事?”
晨锋犹豫着,好像在思考,“以前我就是想跟颙若老师学武功,别的,没怎么说过啊。”
“爸?”另外几个家伙也收拾过了,从酒店大门里出来,靖翰走在前面,脸上忐忑不安,他该不会以为他老爸兴师动众就是来检查他的作业吧?
璋钺摆摆手,“我跟晨锋说个事,先别过来。”
那几个家伙老实地退回酒店,不过肯定从窗户缝里看热闹呢。
璋钺思考着,“晨锋,今天你先别上学了,下来可能还有事要问你,你家里那边我找人通知。”做出决定的璋钺就显出行事的果决来,他先喊靖翰,“小翰。”
靖翰‘嗖’地出现了。
“你到学校帮晨锋请个假,就说他要配合军务。”吩咐完儿子,又跟手下交代,“给他腾一匹马。”指着一个卫兵,“你把他带回营里。”
都安排完了,才回头给晨锋解释,“晨锋,颙若先生这件事关系重大,你这边配合一下。”
“好吧。”璋钺的要求,晨锋早就想到了,肯定会有这么一遭;骑上马,晨锋跟着那领路的士兵,奔驰而去。
晨锋被安置在军营的一个房间,这应该是个会客或者会议的地方,中间有一张方桌,周围摆着四张条凳,旁边墙上还摞着七八条相同的条凳,此外房间里再就没有其它东西了。
领他过来的那个卫兵听说他还没吃早饭,就给他端来一大碗稀饭还有干饼和咸菜,东西都凉了,不过晨锋不在乎这个;呼噜噜把稀饭灌进肚子里,又啃了两块干饼,他才拍拍肚子,觉得魂魄彻底回来了。
可一直没有人过来,中午的时候,那个卫兵又帮他端了午饭过来,他也不知道晨锋在这里等谁。
下午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是一个军官,年龄看起来比江澜稍大些;这个军官只是问了他的名字,就说要请他到另外的地方。
门外停着一辆四轮马车,车厢比昨晚那辆稍小一点,但看起来同样坚固;这位军官客气地请晨锋坐进马车,随后他自己还有另外两名士兵也跟着坐进来。
晨锋有些不好的感觉,他问这个军官的姓名,对方推拖着就是不说,另外两个士兵一路都紧盯着他,好像他是干了坏事的罪犯。
马车不知道驶了多久,最后终于停下来;那军官没有起身下车,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来,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好意思啊,这里是军事重地,不方便让外人见到,还得暂时委屈一下。”把手里的东西展开,是一个黑布袋子,嘴上还给晨锋解释,“就是进出的时候遮一下,进去就摘掉了。”
晨锋想拒绝,可找不到理由;另外那两个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似乎一个不对就要动手,在这狭窄的车厢里他可对付不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伙。
布套子把整个脑袋都罩住了,看不见一点光;他听见车厢门打开了,两双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从车上拉下来,之后拐了七次弯,跨过三次门槛,上了一次台阶,最后走进一个建筑,因为风没有了,脚步声也有种闷闷的感觉。
又拐了两个弯,在一个直道上走了十七八步,停下来;晨锋听见旁边有开门的声音,然后被人拉进房门里。
房门关上的声音,这时候有人把他的头套扯掉,晨锋的心往下沉,就像那次坠入塞瑟河底,他知道这次绝不是璋钺叔叔说的‘有事问你’那么简单。
眼前的房间差不多有晨锋家里卧室那么大,没有家具或者摆设,只有三张靠背椅面对面摆在房间中央,愈发显得空旷;最糟糕的一个地方,是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两边墙上镶着两盏油灯,豆大的火苗半死不活地摇晃着,油灯上面的墙面早已被熏黑,V形的烟迹延伸到屋顶,并在屋顶扩散成很大的两团;空气中有浓烈的烟味,还有股霉味,以及若有若无的骚臭味,就像进了着火的厕所。
“在这等着!”那个军官的脸上完全没有笑容了,因为不再需要表达善意?还没等晨锋想清楚,军官带着两名士兵离开了。
门重重关上,晨锋冲过去,用力拽门,那门却纹丝不动,这是一扇很厚的木门,手无寸铁的晨锋可对付不了这东西。
这房间只有这一个出口,现在的局面,就只能等了。
这次不是随便问问话这么简单,眼前这就是一间囚室,这些人是把自己当成罪犯了;是璋钺叔叔安排的吗?如果父亲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这一切应该都是跟颙若老师离开有关,记得上次老师说,掌权者不会让他们自以为能掌握的力量逃掉,真是没说错啊,老师这才离开,他们就开始大动干戈。
他不会泄露老师的秘密,他不会辜负老师的信任。
房间里很暗,呆久了,烟气的味道也不再难以忍受,晨锋坐到椅子上,合上双眼,开始练习老师教给他的思维训练法。
房门打开的声音把他惊醒,这次进来四个人,全都没有见过,其中两个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另外两个人站在门旁边。
“说吧,颙若去哪儿了?”对面的盯着晨锋,看那眼神显然是刚才那个军官的同胞兄弟;另外那个拿着本子和笔开始记录。
摇头,“我不知道。”
询问就这样开始了,晨锋开始讲述,关于学院的罢课,萨莱人对老师的报复,以及老师扫平萨莱武馆的反击,以及后来他试图拜师而不能的经过,全都讲了;他只是没讲一件事,根达亚智慧生物的事情,这个他不能说。
后来这些人又问到玹余师傅,问他每一个交往的细节;晨锋注意到他们对玹余师傅很关注,重点是他学剑的经历。
讯问就这样继续着,后来问话扩散到更广阔的方向,比如‘你为什么要去奥顿皇家学院读书’这样毫无关联的话题,甚至还有‘你是不是处男’这样侮辱性的问题,晨锋努力保持着心境的平衡,他不断告诉自己,面前这些人不是敌人,他们只是不能接受颙若老师离去;晨锋能理解这个,如果他的晴雪丢失,他也会想办法找回来。
在这些人的眼里,颙若老师就是一柄‘晴雪’吧?可是老师的骄傲和尊严呢?
问话没完没了,开始重复,或者问些毫无意义的问题,晨锋有些恼了,“我要去厕所。”
对面的人安坐不动,“去吧。”
去哪儿?对面的人指指墙角。
这时候晨锋才注意到房间里面的墙角放着个木桶,刚才他都没有注意,“你让我?”不敢相信。
那军官笑笑,“去吧,我们不介意。”
他们不介意,但晨锋介意。
最后晨锋终究还是过去了,在几个陌生人的目光中承受羞辱;之后询问又重新开始,问题开始变得凌乱,穿插着问过的问题,这显然是久经锤炼的审讯策略。
晨锋并不畏惧回答问题,他不需要隐瞒;他隐藏的秘密,对方根本不会问到;只能说那些根达亚生物的秘密太特异了,这些人打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世间还有用思维练习武功的途径。
一个习武的学生,偶然发现自己的老师竟然身具惊人的武功,那么这个学生亲近这老师,试图随其学武,不是合情合理的事吗?
房间里看不到时间,晨锋的肚子咕咕叫时,有人进来给他送饭;饭说不上好,也不能说差,两个玉米饼,一碟咸菜,半碗清水,饼和咸菜都没有怪味,普通的囚犯肯定没有这个待遇。
晨锋的心绪变得稍好些,这些人虽然把他关在儿这问话,但没有让他挨饿,也没有殴打他,显然还是忌惮他教育大臣公子的身份;也许问过话后就能离开?
但晨锋之后发现这些人的毒计:这些人不让他睡觉。
第一批的四个人之后,又有四个人接替他们,围着晨锋问问题;后来晨锋实在疲倦了,就要求休息,但这些人不理他,继续提问,即使晨锋拒绝回答也不在意,但只要晨锋一合眼,这些人就过来摇晃他的肩膀,把他叫醒。
讯问在继续,头脑里的压力越来越大,眼皮每一秒钟都在加重,晨锋已经记不清楚眼前这些人轮换几次了,他知道自己必需逃出去!
再一次假装合眼休息时,对方照例过来摇晃他的肩膀,还在他的耳边大喊;晨锋睁开迷迷瞪瞪的眼睛,“你不是问颙若老师去哪儿了吗?”他指指大门,用刚睡醒的声音说,“老师就在门外。“
所有人都一惊,不由自主地扭头向房门看去。
晨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额头撞上正俯身在他身前的军官鼻梁,把他撞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随即伸掌戳向那个记录员的喉咙,那人的头还没扭回来呢,咽喉就被重击,身子不由自主地带着椅子向后摔倒。
晨锋的动作没有停顿,他回手抓住椅子的靠背,把它抡起来,向门口那两名士兵头上扔去。
那两名士兵刚闻声转头,这椅子已经旋转着飞到,把两个人弄得手忙脚乱;但这椅子只是遮眼的假象,晨锋在抡出椅子的同时就俯身前冲,他知道这两名士兵才是真正的对手。
短短几步的距离,晨锋几乎瞬间就到了,他一拳打到前面这个正忙着接住椅子的士兵裆下,让他大叫着弓起身子,晨锋则钻到他身后,从他后腰上抽出一根棍子,然后向后跃出,后背撞到墙上,这时候晨锋才有余暇喘一口气。
刚才的动作他都是计划好的,如果有一点疏漏他就完蛋了。
晨锋剧烈地喘着,像刚跟人苦斗了半日;手中的棍子跟他平素用的木剑差不多粗细,但只有木剑的一半长,不过够用了。
刚才挨了一击的士兵躺在地上,勾着身子像只虾米,短时间内是没有战斗力了,那个摔倒的记录员还在跟椅子纠缠不清,被撞的军官似乎恢复了些,身子不摇晃了,捂住鼻子,血滴滴答答从掌缘滴下来。
最危险的就是另一个士兵,他已经把腰后的棍子抽出来,身体前倾,摆出搏击的姿态来,晨锋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时间站在对方那边。
心脏仍在剧烈地跳动,但现在顾不上照顾它,他突然前冲,手中的木棍直刺对方的腹部,对方的棍子也向着他抡过来。
两个人几乎同时击中对方,晨锋的木棍早了一线,对方被戳得弓身大叫,砸到晨锋肩背上的棍子就没有太大的威力。
晨锋一棍刺中,随即收回,又朝这士兵手臂上狠狠抡了一下,然后又反抽到他的小腿上,让他哀嚎着摔倒,这房间里有四个对手,容不得手软。
突然有人从身后扑过来,勒住晨锋的脖子,晨锋手里的木棍从身侧向后打去,砸到那个人的两腿中间;勒住脖子的手臂松开了,晨锋回头,见那个军官捂住裆部站在那儿直跳,最后干脆摔倒在地。
这时候那个记录员挣脱了椅子,正努力站起来,晨锋过去抽到他的腿上,让他重新躺回地面。
四个人,全部躺倒在地。
晨锋拉开门,走出去。
门外是个阴沉沉的通道,两边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门,通道里没有人,远处的通道岔口一些光亮;晨锋往亮光跑去,转过通道,迎面出现两名士兵。
晨锋几乎一秒都没有耽误,立即加速前冲,那两名士兵意识到不对,刚摆出防御的姿态,晨锋已经到了。
晨锋的腿像是消失了,整个人突然沉下去,平躺在地上,双脚借着前冲的势头,踹在左边士兵的小腿上,同时抡起木棍,抽在右边士兵的小腿上。
两个人大叫着,身体向前摔倒,这时候晨锋已经团起身,从两个人中间硬挤过去。
不远处就是大门,门缝下面透出光亮,那里就是自由。
晨锋向大门冲去,拉开门,冲进明亮的光线里,有个军官正从大门前的台阶上来,看到晨锋不由得愣在那儿;晨锋可没时间跟他啰嗦,直接起脚踹到他胸口,让他从台阶上摔下去,然后才有余暇观察周围。
这是一个院子,差不多有自己家花园那么大,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车夫也是个军人,正诧异地往这边看过来。
院门在左边,大门开着,晨锋正想向大门那边冲,突然身后的房子里发出尖锐的哨子声,哨声连续不断,然后就有两名持长枪的士兵出现在院门口。
那两名士兵一看见晨锋,手中的长枪立即放平,开始迈步向这边冲锋。
晨锋一见,像个受惊的兔子跳起来逃向相反的方向,轲叔告诉过他,战场上最危险的就是冲锋起来的长枪兵了,一个人还好说,若是两个人,即使高手也很难对付,若是有一营的长枪兵排队冲锋,那就别犹豫,赶紧逃!
院子的远端是院墙,晨锋加速向墙角跑去,临近时跳起来,左脚踩到墙面上一蹬,之后右脚又蹬在侧面的墙上,身子已经高高地跃起来,手扒住了墙头。
墙头上本来铺着瓦片,这时候就噼里啪啦掉下来,好在晨锋跳的够高,手臂完全扒住了墙头,这时候才没被那瓦片带下来。
回头看看,那两个长枪兵正加速冲来,看样子想把他钉在墙上做标本。
晨锋不喜欢挂在墙上吹风,于是腰腿用力,直接翻过墙头。
落下去的时候,晨锋才有些后悔,没看看下面是什么,不过立即就清楚了:下面是树丛。
晨锋摔到树丛里,衣服被挂得乱七八糟,脸上腿上和身上都有刺痛传来,显然是来自树枝的问候;手里的木棍也不知道摔到哪儿去了,好在双脚没有受伤,那些树枝还有地上的软泥,保护了他逃跑的本钱。
晨锋从树丛空疏处冲出来,一看眼前,立即傻了。
面前是个极开阔的空地,有一队队的士兵正排着队列在空地上操练,至少有几百人;看见晨锋,立即有哨子吹响,有军官开始发布命令,那些操练的士兵向这边逼来。
晨锋立即向右前方急冲,那边是唯一没有士兵的方向;但很快,这个逃亡的可怜虫停下来,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队持枪的士兵,迎面逼来。
去路没有了。
晨锋转身,试图逃回树丛,但树丛中人影晃动,然后有士兵从树丛里出来,向着这边迫过来。
之后,数十名持长枪的士兵逼过来,用枪锋缩小那逃亡者的空间;晨锋只能无助地站在那儿,像只搁浅在陆地上的鱼,无奈地看着那些闪亮的枪锋逼近他的身体,断绝所有逃亡的幻想。
嗵!重重的一拳打在晨锋的肚子上,让他忍不住弓起身体,但他咬着牙,坚持不叫出声。
“我让你跑!”嗵!又是一拳,“这是为了我们受伤的兄弟!”
晨锋忍耐着,他努力去想象那疼痛发生在别人身上,他咬紧牙,坚持不用叫声去愉悦对手。
后来,晨锋被带回到刚才逃走的那个房间,手和脚牢牢地绑在椅子上;讯问又重新开始,不过这一次他不会说一个字。
后来他撑不住了,眼睛不由自主的要合上,那些人提来冷水,泼到他身上;那些人不让他睡觉,他则不让对方得逞。
时间变得毫无意义,世界开始恍惚,朦胧中,他看到父亲冲进来,看见哥哥江澜扑到那个试图阻止父亲的军官身上,抡起拳头揍他;晨锋再也支撑不住了,他合眼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