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晨锋如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先在花园里练了一会儿剑,之后洗漱更衣;吃饭的时候特意跟父母说了会儿话,然后他回到房间,把昨晚写好的一封信夹在书里,又把这本书端端正正地摆在窗前的桌子上。
出发前,把房间整理好,出门前又认真检查了一遍,确认每件东西都放在最合适的地方,他才轻轻地关上门离开。
马车将驶上恩典桥桥头时,晨锋让马车停下来,自己跳下马车,随便找了个借口让车夫回去。
看着马车拐过街角,晨锋把藏在衣服里的剑拿出来;昨晚他在剑鞘上绑好了带子,这时候就把剑背到背后,然后向着钟楼的方向跑去。
钟楼前面的空地上聚了不少人,但没有什么人说话,更听不见笑闹声,只有萨莱人挑衅的声音在空中游荡;钟楼在沉默中肃立,在凝视,在等待。
晨锋在街角上停下来,人群边上有几个穿黑衣的警察,郁愤地盯着木台的方向;晨锋停在墙边,闭上眼,用深长的呼吸让自己的心跳舒缓下来,也把心里的杂念统统抛开。
他在作‘对’的事情,正确的事情,就像罢课那次一样;这时候无需犹豫,只需勇往直前!
晨锋快速行动起来,他先把书包扔到地上,把剑取下来放到书包上;然后他把外衣和裤子脱下来,里面是早就穿好的紧身练功衣服;他蹲下,把鞋带细心地重新系好,又从书包里拿出两条布带子,把裤脚小心地扎起来;袖口就不用这样麻烦了,有扣子可以把袖口收紧;最后他把腰间的牛皮板带扎紧,把衣服的下摆拉整齐。
心脏的搏动开始强烈起来,晨锋觉得那心跳声路上的行人都能听见;有种异样的感觉掠过身体,就像身体内部被流水冲刷;这是好事,经验告诉他,这种状态能让他的反应更敏捷,动作更迅速。
把剑背到背上,剑柄正好从肩头露出来,他抬手握住剑柄,试着向外拔了一下,很顺手。
把换下的衣服和裤子塞到书包里,又把书包抓在手里;如果他失败了,父母应该不会责怪他没有把书包整理好。
有几个人停在五六米外看着他,看服饰都是平民,目光意蕴难明;晨锋冲其中一个孩子笑了笑,他愿意回应那孩子好奇的注视。
然后他把目光投向钟楼,投向广场,投向木台边的萨莱人;台上的萨莱人还在那里挑衅,来来回回,指着下面的洛维亚人嘲笑。
晨锋很欣慰自己心里没有愤怒,内心澄澈明净,了无牵挂;所有的纠结困惑都留在了前一天晚上,在这一个明媚的早晨,他只有一个想法:去杀掉那个戕害人命的恶魔。
阳光正从云层中透出来,把不远处钟楼的上半部照亮;晨锋把目光投向木台旁边的遮蓬,此刻它隐在晦暗的阴影里,晨锋知道恶魔就藏在那阴影后面。
晨锋穿过人群,向着恶魔的所在走去。
“比兵器。”晨锋松开手,让手中的书包落到地上,眼睛盯着木桌后面的萨莱人,“把生死状拿出来,我签。”
身后围观人群的骚动声,面前萨莱人的嘲讽和恐吓,不过是过耳的清风;他做出了决定,他将践行自己的决定。
忽然就懂了,为什么老师说勇气来自于信念。
萨莱人无聊的恐吓把戏终于停下来,是他的沉静令对方气沮;最后萨莱人从桌子下面拿出一张纸,并把一支蘸水笔交到他手上。
‘生死状’的文字有一些偏见,还有一些语义的陷阱;但这些不重要,只要在台子上取胜,只要杀掉那恶魔,别的都不重要。
晨锋把‘生死状’放到桌子上,准备签上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执笔的手却意外地被拦住……
“老师?”
“小锋,把这一次机会让给老师,好不好?”
晨锋看着面前尊敬的老师,他隐秘的师傅,这世上他最钦佩的人;“老师,你能答应我,杀掉那恶魔吗?”
颙若老师看着晨锋的眼睛,“老师答应你。”
晨锋的身体放松下来,舒出一口长气,有某种东西随着那呼气溜出身体;随后,他认真地说,“那我就把这次机会让给老师。”
…………
靖翰早早就来到学院,等在学院门口;昨天下午,等他听说消息赶到钟楼时,萨莱人已经离开了,只有一个扫街人在台子上刷洗上面的血迹;围观的人群尚未散去,聚成几团,在讲述刚才发生的事,在述说萨莱人的残暴。
靖翰本来想到晨锋家里去找他,后来改了主意,他决定晚上回家先跟老爸问问情况。
事情很简单,萨莱人提出摆设擂台的要求,官方无法拒绝,因为边境上的冲突还在持续。
靖翰想上课前跟晨锋见个面,商量一下能不能做点什么;后来冬白安德和颉青也过来了,然后毓竹也来了,大家一起等在学院门口,可直到上课的铃响,晨锋的马车也没有出现。
“可能路上有事耽搁了吧。”毓竹试图安慰大家,可这解释连她自己都安慰不了。
上午的前两节课是数学,靖翰坐在教室里,脑子里乱哄哄的,老师讲的东西就像是天书,根本听不进去;他想着萨莱人的动机,想着昨天父亲说的话,想到没有出现的兄弟。
后来,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把他吓到了;他抛下书本,从座位上跳起来,冲出教室;他跑过广场,跑出校园,跑过恩典桥,跑过街道,一路飞奔到钟楼。
钟楼前面的平地上有好多人,在那里议论纷纷;有五六个工人正在拆除钟楼下的木台子,现场没有萨莱人,也看不见他的兄弟。
“发生了什么?”靖翰抓住旁边的一个路人,“刚才有没有一个用剑的人上去?”
那人可能被靖翰的神色吓住了,老老实实地回话;“没,今天没人上擂台。”
“那为什么要把这拆了?萨莱人呢?”
继续摇头,“不知道,萨莱人都走了,这些人就过来拆台子。”
靖翰把那人放开,继续往周围瞅;昨天他还看见有几个穿着皇家护卫团制服的人,这会儿一个都不见了;他走到一个警察面前,“我是学院的学生,刚才有没有一个我的同学过来上台比武?我同学用剑。”
“用剑?”那警察看起来心情不错,“早晨是有个年轻人过来,背着把剑,不过没上去。”
“那他人呢?”
“走了。”
“走了?那干嘛要拆台子?”
“不在这儿了,在其它的地方比。”
“比?谁比?我同学?”
那警察摇头,脸色露出骄傲的神情,“七天后,上次踏平萨莱武馆的那位英雄,会出手收拾这个萨莱王八蛋!”
直到靖翰回到学校,坐到教室里,他的心潮依然澎湃难抑;他毫不怀疑,只要那位高人出手,定然能干掉那个萨莱禽兽,唯一的遗憾就是还要等待七天。
每次想到对那位英雄一无所知,都让他对晨锋这混蛋恨得牙都痒痒;他明明知道那人是谁,却偏偏不说,真是该死!
还有今天,这混蛋一声不吭,就自己偷偷过去打擂,完全没把这帮兄弟放在眼里,这让人怎么能忍?叔能忍,婶也不能忍!
靖翰在教室里练了两堂课的‘气功’,中午吃饭也没让他的怒火消去多少,饭后一帮人聚到操场上,正议论上午拆擂台的事呢,就看到那‘罪魁祸首’竟然出现了。
靖翰决定要跟这混蛋‘理论理论’;他拨开人群,向晨锋冲过去,相距还有一段距离呢,他就高高地跳起来,凌空一拳向晨锋胸口砸去。
晨锋懵了,他只来得急抬手护住胸口,就被靖翰一拳砸在手臂上。
“你疯了?”晨锋一边后退招架一边大喊。
靖翰不理他,闷着头猛攻,不重重地揍这混蛋几拳,胸口这股气是没办法顺出来了。
晨锋知道靖翰的间歇性疯病又犯了,也不再退让,你拳来我就脚往,反正等你的病过去再说话。
两个人这么乒乒乓乓地一打起来,把整个操场的人都惊动了;晨锋算是学院里最有知名度的同学了,大家也都知道他跟靖翰就是两堆搅成一团的狗屎,根本分不开,这时候见他俩打起来,都莫名惊诧,搞不清楚状况。
要说徒手打架,其实还是晨锋占优,动作快,反应迅速,拳脚的力量也足;但靖翰也有自己的优势,他从小就在家里跟堂兄堂弟打架,后来练武,时常能从黑豹营那帮打架老手学上几招,打架的经验就比晨锋丰富得多;现在两个人一放开,还真就是棋逢对手,谁也占不了便宜。
可大家不能看着这两个精神病这么发疯吧,终究是奥顿皇家学院嘛,总要给腓格国王留点面子;觑了个机会,冬白出手,一下把靖翰抱住,其它人趁机拦到两个人中间,算是阻止了两个人犯病。
“怎么回事?”
“你俩干什么?”
这帮人里面,要说谁能阻止靖翰,也就是冬白了;他本来身体就壮,又比靖翰高了半头,这时候从背后把靖翰的手臂勒住,随便就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靖翰拼命挣扎,双腿在空中乱蹬,就是挣不脱冬白的黑手。
“靖翰你怎么回事?”安德过来问他,大家都看见是他挑起纠纷。
靖翰挣不脱,气得呼哧直喘,他心里的气还没有出尽呢,“你问这混蛋!早晨他一个人偷偷跑去打擂!”
打擂?
靖翰的话把大家都吓到了;萨莱人弄了头野兽在钟楼下面设擂,那禽兽徒手掏人心肝,这些事学院的同学全都知道了,刚才大家正在议论这个呢;在愤慨萨莱人的残暴同时,也不由得震怖那恶魔的武力;这时候听说晨锋竟然不声不响就跑去挑战那恶魔,大家都有点惊住的感觉。
“你们说,这混蛋一声不吭自己去做这事,他眼里还有没有咱们这帮兄弟?”靖翰挣不脱,就扭头跟冬白讲道理,“冬白,你说他该不该打?”
冬白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该打。”立即就把靖翰放开了。
靖翰把面前的安德拉到一边,一脚就朝晨锋的肚子上踹过去;晨锋侧身躲开这一脚,回身还给靖翰一拳,两个人又你来我往打起来。
这时候大家知道他们不是好友反目,也就放了心,至于两个人发疯,那就让他们疯呗,反正打累了就老实了。
晨锋可不想跟着靖翰发疯,他回学院是要作一个上课的好孩子的;拳来脚往中间,他趁两个人别住手臂较劲的当口,小声问靖翰,“你想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靖翰正想发力呢,突然一愣,“那个人?是那个,人?!”
晨锋用眼神肯定。
靖翰就觉得一股狂喜从心底涌出来,他想知道那位武功大师的情况已经想得地老天荒了;他赶紧把晨锋的手臂放开,又怕晨锋骗他,于是拽住这混蛋的手臂,“你真的告诉我?”
“真的,不骗你。”
靖翰赶紧放开晨锋的手臂,低眉顺眼地靠过去,小声问,“那位先生叫什么?就在咱们奥顿城?你怎么认识的啊?还有……”
现在晨锋得意了,他知道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可以拿捏一下了,“咳。”先装腔作势地清清喉咙,看看周围围观的群众,用手揉揉自己的手臂,“你刚才打我打得挺爽啊。”
靖翰一愣,转念就意识到这混蛋是故意折腾人,恨不得再狠狠地揍他几拳,可那个秘密又揪心揪肺的,他实在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忍了又忍,他挤出一张笑脸,“嘿嘿,我这不是想你了嘛,要不,我帮你揉揉?”要说靖翰确实是个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不光能挤出笑容,还真的伸手去帮晨锋揉手臂。
周围的观众都看呆了,两个人刚才还跟仇敌一样打生打死呢,转眼靖翰就覥着脸讨好对方,这两个还真是够奇葩。
靖翰也就是装装样子,胡乱在晨锋手臂上揉了两下,就急迫地问,“那人到底是谁?”
晨锋看看周围,小声说,“你觉得,方便在这儿说?”
靖翰看看周围,了然,“好了好了,我们就是,就是彼此想念。大家别看了啊,别看了。”摆手让大家散开,然后勾住晨锋的肩膀把他拉到操场边上坐下。
“你们先别过来啊,我们说说话。”靖翰阻止别人靠近,扭头就迫不及待地问晨锋,“那人?”
靖翰急,晨锋可不急,他揉揉手臂,又揉揉肚子和大腿,刚才他可是挨了几下狠的,“你刚才踢了我两脚,还打了我肚子一拳,这笔帐怎么算?”
靖翰才没心思跟他算账呢,他伸手揪住晨锋的胸口,瞪起眼睛,“你要耍赖?”
“当然不。”
“那他到底是谁?”靖翰压着声音喊起来了。
晨锋见靖翰快急疯了,心里这个高兴,觉得身上也不太疼了,“我答应你就肯定不会食言,只是现在不能说,嗯,七天后,我一定告诉呢。”
靖翰这个气啊,他现在确定晨锋就是耍他;他也不讲道理了,哼,拳头就是道理!
晨锋见靖翰举拳又要打,发现自己有点弄巧成拙,好在手里还有一张王牌;靖翰的拳头都举起来了,他也不招架,突然就问,“想不想到现场看?”
靖翰的拳头差一点就砸到晨锋脸上,硬生生停住,“现场?”
“七天后,那位,嗯,那位老师会跟萨莱人擂台决战,你想不想到现场看?”
…………
这一天下午,晨锋还没下课呢,靖翰的父亲璋钺找到学院;他亮出自己的身份,让人把晨锋从课堂里叫出来。
“你知道颙若先生去哪儿了?”两个人刚走到个僻静地方,璋钺就迫不及待地问到。
从课堂里被叫出来,晨锋还糊涂着呢,“上午老师给我交代完,让我联系您,然后老师就走了;去哪儿?老师可没跟我说。”
璋钺皱着眉头,“真的没说?那说没说别的?”
摇头,见对方一脸事态严重,好心地出个主意,“老师会不会回家了?您是不是让人去老师家看看?”
璋钺郁闷地叹了口气,“颙若先生上午确实回过家,在家里呆了段时间,又离开了。”看看晨锋,先来个推心置腹,“你跟小翰的关系,我也不把你当外人;颙若先生家附近,有我们皇家护卫团的人守着,当然也是保护他家人的意思;上午颙若先生从家里出来,往河西老城那边去;一过桥,我们跟着的人就跟丢了,之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他也没回家。”
“你知道这次跟萨莱人约斗,是非同小可的事情,搞不好其它几个国家的大使都会到现场观看,颙若先生若是到时不出场,可就麻烦了。”
听说皇家护卫团的人跟踪老师,晨锋倒是没觉得意外,他以前就知道老师家附近有警察局的人;“老师说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叔叔你不要担心。”
璋钺苦笑,“怎么能不担心?这场赌斗,关系的可不仅仅是个人的名声,国家的名誉也都放在里面了。”
见好友的父亲烦恼,晨锋心里生出些同情来,于是出了个主意,“叔叔,颙若老师的母亲在家吗?”
“在啊。”
“老师就这一个亲人,只要她在,老师肯定会回来的。”笃定地安慰长辈。
这确实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璋钺点头同意,“这件事太重要了,一点岔子都不能出啊。”
“叔叔,你不了解颙若老师。老师只要答应了,就一定能做到!”
晨锋掷地有声的语气稍稍排解了璋钺心里的忧虑,“但愿颙若先生就像你说的那样。”知道没法从晨锋这里得到更多情报了,于是把话题转到另一方面,“小锋,你是唯一见过颙若先生几次出手的人,你也见了萨莱人弄来的那个东西,就以你的眼光,咱们客观地看,颙若先生取胜的把握有几成?”
怕晨锋加入情感偏见,又解释了几句,“萨莱人弄来的那东西,也确实不好对付,颙若先生即使不能取胜,其实也没啥,咱们可以另作安排。”话说的跟真的一样。
“十成!”晨锋才不会犹豫呢,他坚信老师能赢,他坚信这世上没人能胜过老师,“老师一定能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