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天晨锋过得十分愉快,轲这个人熟悉了,其实也挺能说的;每天早饭后,晨锋就让厨房准备几个小菜,再拿一瓶酒送到花园,然后就缠着轲给他讲战场上的事,兴致起来的时候,轲就起身跟晨锋比划两下,指点几个保命的小窍门。
后来轲的三个同伴也过来,大家喝酒论武,十分惬意。
这天下午,吃饭的时候,伯宁男爵回来了,提到一个消息,“……今天,教育大臣辞职了。”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原因前几天江澜帮着分析过;晨锋对那位大人没什么同情,当时在学院里初见时,对那位大人印象还不错,没想到他就是帮着萨莱人说话。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伯宁男爵想起一件事,“明天,你可以去学院上课了。”
“小锋没事了?萨莱人不会报复小锋了?”晨锋还没说话,一旁的母亲先惊喜地问出来了。
伯宁男爵只是沉稳地点点头。
晨锋自己也高兴,谁会愿意像个囚犯一样关在家里?傻乐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那轲叔他们呢?”
伯宁男爵皱了皱眉,对这一声‘叔’有些不满,那些人只是拿钱卖命的佣兵,根本不需要这样尊敬;不过他忍着,没把这不满说出来,“我已经交代管事给他们结算工钱,让他们走了。”
“走了?”晨锋一下子站起来,看了看父亲,扔下勺子就往外跑。
“小锋你干啥去?”母亲追问。
没回话,人已经跑出去了。
晨锋问了管事,又问了女佣还有门前正在修剪绿植的花匠,就顺着街道向前狂奔,还算幸运,在街道拐角处,远远地看见了四个佣兵的身影。
晨锋追过去,“轲叔,你们怎么就走了?”
“我们的差事干完了,”轲看着晨锋气喘吁吁,心里有点感动,“唉,少爷不用专门出来的。萨莱人坏的很,少爷还是小心点好。”
“没事的。”刚才晨锋脑子一热冲出来,现在站在四位老兵面前,他发现没有留下对方的借口,“这几天,多谢几位大叔的指点。”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就鞠个躬吧。
这下子轮到四位老兵不自在了,轲连连摇手,“当不起,当不起,您可是爵爷家的少爷啊,可不该给我们几个兵渣子行礼。”
说着又叹气,“唉,这次的差事,爵爷给的工钱就厚,少爷你又这么……”不知道怎么说,“这几天啥力气也没出,还喝了不少少爷的美酒,这工钱拿的让人心里都不安生。唉。”
晨锋根本就不在乎钱上的事,“轲叔,以后你们想喝酒了就来找我。我家地窖里还有好多酒你们没尝呢。”
几个老兵相互看看,心里感慨,却都笨嘴拙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还是轲想到个说法,“少爷,以后你有事,你就找我们,钱少一点,我们也给你干!”
另一位老兵接上话,“要是有昨天那种好酒,没钱我们也干!”
另外两位在一旁点头,都觉得这位说得十分有道理。
“钱要有!酒也要有!”晨锋莫名地有些伤感,只能用大声说话把那消沉的情绪压住。
第二天一早,晨锋坐在去学院的马车上,心情竟然有点激动,就像当初第一天入学时那种憧憬和期待搅成一团堵在胸口里的感觉,结果到了学院,……什么也没有发生。
也不是跟过去毫无变化,跟他打招呼的人更多了,大家的态度也亲热,只是没有人冲他的后脑勺扔石头,也没有女生上来对他表白。
哼,哲茂就是个骗子!
这个季节天气明显热起来了,清晨的时候还有点凉意,太阳一出来,气温立即就升起来,厚衣服都有点穿不住;晨锋在广场上跟大家说了会儿话,看着到了上课时间,晨锋按照课表找到自己的教室,重新开始尽学生的责任。
第二堂课后,晨锋找到了刚上完课的颙若老师。
“……你能在家休息几天,把学院里的热潮避过去,这很好,下来就认真上课吧,学院回到正轨,同学们也应该回到正轨了。”
“我知道,老师。”晨锋并没有什么事,他就是想见见颙若老师。
颙若老师又问晨锋在家歇了几天的事,“你父亲说萨莱人不会报复你?”
“嗯。”
“还是小心一点,在萨莱人眼里,你可是破坏了他们的一件‘大事’;”颙若老师温和地提醒晨锋,“别高估萨莱人的肚量。”
“我知道,老师,”晨锋脸色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他一点都不怕萨莱人报复他,甚至还有些期待,“我有准备的。”
晨锋确实有准备,在接送他的马车上,他备了一把木剑,只要执剑在手,哪怕对上三五个人他也毫无畏惧;他没想着带铁剑,他的剑法太凶,动辄伤人,晨锋可没有在别人身上捅几个窟窿的想法。
如果有不开眼的过来,用木剑教训他们就可以了。
那天安德过来,提到昊嘉被人打了,中午吃饭时,晨锋见到了昊嘉。
昊嘉一个人坐在长木桌旁,手里拿着块玉米饼,沉默地吃着;他两边都空着,离他最近的人也在好几步以外,人们从他身后走过时,都尽量离他远点,好像他身上带着能让人生病的毒物,靠近就有中毒的危险。
“那小子现在就没人理他,还有人还当面叫他‘乖孩子’。”靖翰用肩膀碰碰晨锋,语气里有些快意。
‘乖孩子’,那是那天晨锋在台子上演讲时提到的。
其实晨锋对昊嘉没什么恶感,也就是大家观点不同,此刻见他被大家排斥,还被嘲笑,晨锋心里有点不忍。
“等我一下。”晨锋将饭盒塞给靖翰,走过去在昊嘉身旁坐下;他也不管昊嘉是什么表情,直接从昊嘉的饭盒里抓起一块玉米饼,掰了一块,大咬了一口,然后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问昊嘉,“我听说你被人打了?”
昊嘉惊呆了,没想到这人脸皮这么厚,招呼都不打就吃自己的东西。
晨锋把嘴里的食物咽进去,这次说话态度认真多了,“之前咱们的观点不一致,我觉得没什么,咱们可以吵,哪怕打一架都行,但咱们同学不能被外面的人欺负。”认真瞧了瞧昊嘉的脸,左眼角上面还有一块青斑没消下去,“你也够怂的,被人打了还不敢吭声!”把手里的一小块玉米饼扔到嘴里,伸手拍拍昊嘉的肩膀,“谁打的你?你跟我说,我帮你出气!”
昊嘉被晨锋的态度气着了,扭扭肩膀,意思是让晨锋把手拿开,“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自己的恩怨,我自己了结!”
晨锋歪着头看着昊嘉,然后笑了,“行,我就等着你把咱们奥顿皇家学院的威风找回来!”说着站起身,伸手又把昊嘉碗里剩的半块玉米饼抓过来,咬了一口,边嚼边赞,“嗯,今天的玉米饼不错。”
昊嘉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这人的无耻简直没有底线!
回到过道上,靖翰往那边瞅瞅,问晨锋,“怎么?你还帮他?”按靖翰的想法,就昊嘉当时做的事,不主动踩他一脚就算是厚道了。
“大家观点不一样罢了,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晨锋往昊嘉那边看看,他能帮昊嘉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吃过饭,一大群人聚在操场上,大家胡言乱语胡说八道,觉得十分快活;虽然没有谁正儿八经地对晨锋说‘欢迎归来’之类的蠢话,不过大家还是用独特的方式表达对他的敬意,比如夸张地说起他刚入学时撞掉女生课本的糗事,或者恶意污蔑他暗恋某某女生,诸如此类,反正抹黑的程度与对他的敬意成正比。
晨锋很享受这种氛围,不管是被人诽谤还是奋力反击,他都觉得非常自在,这才是学院该有的日常呢。
珂澜带着一群女生出现在操场边上,晨锋看到其中有姿颖,心脏不由得开始怦怦跳起来,周围有人拿姿颖调侃他,他也想不出反击的话来。
那群女生在操场边上悠闲地转了一会儿,竟然没过来,直接离开了。
要说晨锋心里没有失望,那是假话,可要说有多失望,也说不上;转个身,他就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女生们没过来,却有其他人过来‘打扰’晨锋。
过来的人是个去年才入学的新生,晨锋只是眼熟,还真不知道他叫啥。
“我叫颉青。”少年的脸上,仰慕和忐忑相伴而来,化为羞涩,“我特别佩服你那天做的事!真的,特别特别佩服!……晨锋…哥。”
大家相差只是一年,感觉跟相差很多似的;这个颉青的目光只是热切地看着晨锋一个人,还叫他‘哥’,周围的人就有点吃味;旭炎是最不含蓄的一个,当下就伸手把颉青的肩膀扳过来对着自己,“你叫颉青?”表情严肃,并有向严厉的方向转化的趋势。
颉青大睁着眼睛,眨巴眨巴,点点头。
“你知道我是谁?”大魔王欺负小绵羊。
又点头。
“那你佩不佩服我?”
眼睛又纯真地眨了眨,“你干过啥?”
完蛋了,旭炎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严肃氛围,被这句问话生生打破;周围的人大笑起来,靖翰拍着旭炎的肩膀幸灾乐祸,“听见没?旭炎?你想让人家佩服你,可你干过啥呀?”
旭炎很不满意当前的局面,继续盯着颉青,用拇指指指晨锋,“他干的事都是我教他做的,你说你该不该佩服我?”
颉青想了想,点点头。
旭炎高兴了,“那你以后见了我,也要叫哥!”
颉青又点头,突然脸色露出迷惑的神情,突然问道,“叫啥??”
旭炎不虞有诈,“叫哥!”
“哎!”颉青答应了一声,表情淡然,“我知道了,旭炎。”
人群楞了一下,陡然爆发出响亮的笑声,谁都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一年级新生竟然当面戏弄了旭炎,还骗他叫了一声哥!人们大笑,爆笑,快乐来的就是这么容易!
旭炎试图诉诸武力进行报复,可靖翰和冬白默契地抓住他,让他不能得逞。
笑声稍抑,颉青对着晨锋,“哥,我们一年级的同学都特别佩服你,可是他们都不敢过来跟你说。”这一次‘哥’就叫的无比顺溜。
“那你怎么就敢过来?”安德问他。
‘嘿嘿嘿。’颉青只是笑,不解释。
接触了这么一小会儿,晨锋就有点喜欢这个颉青了,聪明,还有胆量,就冲他敢当面戏弄旭炎,晨锋就愿意认他这个兄弟。
回到学院的第一天很顺利地过去了,没有女生过来表白,也没有哪个男生朝他扔石块,倒是认了个小一岁的‘弟弟’;这个颉青家在阡安城,那是洛维亚最靠近巴曼的大城了,城里有十几万人,人口仅次于奥顿;因为靠近巴曼,商贸比较活跃,以前晨锋听哥哥江澜说过,奥顿城里的新鲜玩意儿,基本上都是从阡安城过来的。
旭炎的表现也有些变化;旭炎以前虽说是也跟大家一起玩,可总是有点隔了一层的感觉,晨锋觉得他还是身上的架子放不下;可经过这次风波,旭炎有些变了,不那么‘端着’了,也能跟大家一起开玩笑,别人冒犯了也不恼;像是中午颉青戏弄他,他也只是装腔作势地喊两声,也就过去了;要是过去,旭炎可不会这么大度。
下午放学后,又跟一帮兄弟天南海北瞎聊,离校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晨锋在校门口坐上等候的马车,脑子里还在想着学校里的事;马车平稳地起步,刚跑起来,车厢猛地扭了一下,晨锋听见车夫大声吆喝,知道他正在拼命让驭马停下来。
有滚滚的车轮声从马车前过去。车夫歉疚地回过头,“少爷,他们突然从巷子里出来……”
“没事,走吧。”晨锋丝毫不以为意,两车又没有发生碰撞,这只是小事。
车夫见少爷不怪罪,放下了心,抖动缰绳让驭马重新起步。
经过的时候,晨锋从车窗里看看正靠边停下的马车,刚才就是这辆车突然冲出来,挡了晨锋的路。晨锋瞥了一眼,随即把这件小事抛在脑后,脑子里还在回味着今天在学校里的感受。
四天没有来学校,晨锋却敏锐地感觉到学校里的一些变化;表面上看,学校还跟以前一样,但晨锋就是有一种感觉,感觉同学们上课更认真了。
经过这场外语课风波,好像大家更珍惜读书的机会了。
至少晨锋自己是这样,以前读巴曼语,只想着混过个及格就行,可经过这次风波才明白,哪怕就是这样平平常常学一门外语的机会,也是某些人处心积虑想剥夺的,还真像那句话,没有失去,就不懂得珍惜。
马车驶上恩典桥,夕阳正从远方照过来,将塞瑟河涂抹出一片粼粼金光;晨锋望着那水面上的片片帆影,一时颇有心旷神怡的感觉。
塞瑟河很快被抛在身后,马车驶上变得晦暗的街道,路边有阴郁的行人,还有褴褛的孩子;晨锋突然觉得有些心慌,好像有什么事不妥,却偏偏想不起是什么。
车轮滚滚,晨锋透过车窗看着路边那些平民灰黑色的衣服,突然一道闪电打在他的脑海里,他一下子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
“停车!停车!”晨锋拍着车厢大叫,“掉头!回学院!快!快!快!”
车子重新回到学院门口,晨锋跳下车,向校园里狂奔。
颙若老师的办公室锁着,所幸对面的办公室里还有人。晨锋也顾不上礼貌了,直接冲进去,“对不起,请问,颙若老师走了吗?”
里面的教授被晨锋吓了一跳,幸好没有对他发脾气,“走了一会了。”皱着眉头教训他,“以后进门前先敲门!”
“对不起。”晨锋知道错在自己,可此刻顾不上礼貌了。他冲出办公楼,往校门飞奔;经过广场时,看见几个女生站在布告栏前,他冲过去,“你们看见颙若老师了吗?”
“啊,晨锋。”
“颙若老师啊,回去了,我们看见他出了校门。”
“走了有十几分钟吧。”
“哎,晨锋,问你件事……”
晨锋顾不上跟女生啰嗦,转身就往门口跑,到校门口跳上马车,指着往颙若老师家的那条路,连声催促,“往那边,就是去颙若老师家那条路,快!快!”
刚才过了恩典桥,看到那些平民灰黑色的衣服,晨锋才突然意识到,刚才停在路边的那辆马车,就是上次到校园里威胁颙若老师的那个萨莱人的马车!晨锋还记得那车夫阴郁的眼神。
晨锋恨得都想打自己两拳,他这几天在家都想清楚了,要说萨莱人最想报复的人,除了他,就是颙若老师了。学院停了其它外语后,颙若老师站出来给大家补习;那天在会议室里,也是颙若老师站出来狙击萨莱大使;萨莱人还上门威胁过颙若老师。
晨锋深悔刚才没有立即认出来那辆马车,否则他盯着对方,肯定就能避免他们拦截颙若老师;只是他刚才脑子里只想着学校里的事,根本就没想到颙若老师的安危!
“快!”晨锋不断催促车夫,如果颙若老师被萨莱人报复受伤,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颙若老师本来跟这件事没关系,是他去请颙若老师出面的啊。“快!快!”
车夫不知道少爷发什么疯,也不敢问,只能一个劲鞭策驭马。
马车一路狂奔,都跑出一多半路程了,晨锋仍没看到老师的身影,也没看到那辆萨莱人的马车。
“停。停下来。”晨锋心急如焚,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刚才那些女生说老师走了十几分钟,老师是徒步,不可能走这么快。“回去!回学院!”
车夫只能再掉头往回走。
在离学院还有几百米的地方,晨锋让车夫把车速降下来,他趴在车窗上,认真观察每一个路口;终于,在刚经过的一个路口,他看见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马车。
“停!快停!”晨锋等不及马车完全停下来,他从车厢的一角抽出木剑,在马车还没有停稳时,就跳下车,往刚才那个路口飞奔。
很快就跑到停放的马车旁,他一眼就认出这正是上次那辆车!车夫座位上正是上次那个家伙。
晨锋脚步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飞奔,他有个感觉,老师就在前面!
往前跑了五六十米,转过一个路口,远远地晨锋看见颙若老师正从左边路边的一家书店里出来,手里抱着几本书;街道两边正有几个汉子向老师那边逼过去,他们手里还拿着木棒之类的东西。
“老师,我来救你!”晨锋猛冲过去,扑到老师身旁,然后持剑回身,盯着两边逼过来的汉子,嘴里还在安慰颙若老师,“老师别怕,我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