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即朝歌,本是商纣王的都城。周武王把商朝贵族后裔分封在邶、鄘、卫,三个地方相距不过数十里,春秋时同属于卫国。所以后人也常把邶、鄘、卫三风合称『卫风』。『卫风』共收诗十首。
淇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注释】
淇奥:淇水的曲岸。淇,淇水,源出河南林县,东经淇县流入卫河。奥,水岸弯曲的地方。
瞻:远望,看。
绿竹:葱绿的竹子。
猗猗:古时形容修长美好的样子。
匪:通“斐”,文采斐然。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雕刻骨器叫切,雕刻象牙叫磋,雕刻美玉叫琢,雕刻石头叫磨。切、磋、琢、磨,均形容人经历磨炼修为;或形容人文采美好,有学问而风度翩翩。
瑟兮僴(xiàn)兮,赫兮咺(xuān)兮:指仪态庄重,心胸宽广,威武英俊,容光焕发的样子。瑟,庄重的样子。僴,宽大的样子,为人豪爽;或威武的样子。赫,威仪,光明的样子。咺,容光焕发,有威仪,磊落。
终:永久。谖(xuān):忘记。
青青:菁,茂盛的样子。
充耳琇(xiù)莹:耳坠上装饰着美丽晶莹的翠玉。充耳,塞耳,古人帽子垂挂在两侧的装饰品。琇,宝石。莹,色泽晶莹光润。
会(kuài)弁(biàn)如星:嵌饰在皮帽缝上的美玉珍珠,闪闪烁烁,犹如繁星。会,皮帽缝合的地方,一说指将玉缀于帽缝。弁,古时男子戴的一种帽子。
箦(zé):床席。
如金如锡:比喻受过陶冶锻炼,像金、锡(或指银)那样精纯。金、锡,黄金和锡,一说铜和锡。闻一多《风诗类钞》主张为铜和锡,说:“古人铸器的青铜,便是铜与锡的合金,所以二者极被他们重视,而且每每连称。”
如圭如璧:比喻人治学有成就,像圭、璧那样已琢磨成器。圭,玉制礼器,上尖下方,在举行隆重仪式时使用;璧,玉制礼器,正圆形,中有小孔,也是贵族朝会或祭祀时使用。圭与璧制作精细,显示佩戴者身份、品德高雅。
宽:指有宽阔的胸襟,宽宏大量。
绰:旷达。一说柔和貌。
猗(yǐ):通“倚”,倚靠。
重(chóng)较:车厢上有两重横木的车子,为古代卿士所乘。重,双。较,古时车厢两旁作扶手的曲木或铜钩。
戏谑:开玩笑。
虐:刻薄伤人。
【古人如是说】
《淇奥》,美武公之德也。有文章,又能听其规谏,以礼自防,故能入相于周,美而作是诗也。
——《毛诗序》
昭二年《左传》,北宫文子赋《淇奥》。杜注:《淇奥》诗卫风美武公也。据诗终不可谖兮及猗重较兮,是公入为卿士时国人思慕而作。
——王先谦《三家诗义集疏》
【今人这样读】
似乎也是女子的作品。“不为虐兮!”一句,尤可玩味。
——闻一多《风诗类钞》
从诗本身而言,只是一曲形象的赞歌,时间、地点、人物的指涉性不强,因此可以说,诗中形象并非实指,而是周王朝时代一个品德高尚的士大夫,具有泛指意蕴。
——陈铭(《先秦诗鉴赏辞典》)
《诗经》中有许多人物的赞歌,称赞的对象也很广泛。其中重要一类被称颂的对象,是各地的良臣名将。在那样一个时代,人们自然把希望寄托在圣君贤相、能臣良将身上。赞美他们,实际上是表达一种生活的向往。《淇奥》便是这样一首诗。
——安意如《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
考槃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寤寐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独寤寐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独寤寐宿,永矢弗告。
【注释】
考槃(pán):考,筑成。槃,乐也。
硕人:形象高大健硕的人,不仅指形体而言,更主要指人道德高尚。
宽:宽阔。
寤寐:寤,睡醒;寐,睡着。
永:永久。
矢:同“誓”,发誓。
谖(xuān):忘记。
阿:山坡。
(kē):快活。
过:错过。
陆:高平之地。
轴:本义是车轴。徘徊往复,自由自在。
告:哀告,诉苦。
【古人如是说】
诗人美贤者隐处涧谷之间,而硕大宽广,无戚戚之意。虽独寐而寤言,犹自誓其言不忘此乐也。
——朱熹《诗集传》
考槃者,犹考击其乐以自乐也。
——黄燻《诗解》
【今人这样读】
弗谖以心言,弗过以身言,皆在己者,弗告,则弗以告人矣。
——陈子展《诗经直解》
《考槃》乃是独自歌吟,是变诵祷为纯粹的“言志”了。
——扬之水《诗经别裁》
硕人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注释】
硕人:高大白胖的人,美人。当时以身材高大为美。此指卫庄公夫人庄姜。
颀(qí):修长。
衣锦:穿着锦衣,翟衣。“衣”名词作动词。
褧(jiǒng):女子出嫁时御风尘用的麻布罩衣,即披风。
齐侯:指齐庄公。
子:这里指女儿。
卫侯:指卫庄公。
东宫:太子居处,这里指齐太子得臣。
邢:春秋国名,在今河北邢台。
姨:这里指妻子的姐妹。
谭公维私:意谓谭公是庄姜的姐夫。谭,春秋国名,在今山东历城。维,其。私,女子称其姊妹之夫。
荑(tí):白茅草之芽。
领:颈。
蝤蛴(qíu qí):天牛的幼虫,色白身长。
瓠犀(hù xī):瓠瓜子儿,色白而排列整齐。
螓(qín):似蝉而小,头宽广方正。
螓首:形容前额丰满开阔。
蛾眉:蚕蛾触角,细长而曲。这里形容眉毛细长弯曲。
倩:笑的时候出现酒窝好看的样子。
盼:眼珠转动。
敖敖:身材修长高大貌。
说(shuì):通“税”,停车休息。
农郊:近郊。一说东郊。
四牡:驾车的四匹雄马。
有骄:骄骄,强壮的样子。“有”是虚字,无义。
朱(fén):用红绸布缠饰的马嚼子。
镳镳(biāo):盛美的样子。
翟茀(dí fú):以雉羽为饰的车围子。翟,山鸡。茀,车篷。
夙退:早早退朝。
河水:特指黄河。
洋洋:水流浩大的样子。
北流:指黄河在齐、卫间北流入海。
活活(guō):水流声。
施:张,设。
罛(gū):大的渔网。
(huò):撒网入水声。
鱣(zhān):鳇鱼。一说赤鲤。
鲔(wěi):鲟鱼。一说鲤属。
发发(bō):鱼跳跃的声音。一说盛貌。
葭(jiā):初生的芦苇。
菼(tǎn):初生的荻。
揭揭:长长的。
庶姜:指随嫁的姜姓众女。
孽孽:高大的样子,一说盛饰貌。
士:从嫁的媵臣。
有朅(qiè):朅朅,勇武的样子。
【古人如是说】
《左传·隐公三年传》:“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此序义所本。但“卫人”云云,谓当日曾为庄姜赋诗,非谓咏其无子。……诗但言庄姜族戚之贵,容仪之美,车服之备,滕从之盛,其为初嫁时甚明。
——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
心有绸缪燕婉之慕,而一时不得,故谓之劳,《集传》所谓“不得与夫人相亲”,乃“劳”字正解。
——焦琳《诗蠲》
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二语。
——方玉润《诗经原始》
《卫风》之咏硕人也,曰“手如柔荑”云云,犹是以物比物,未见其神。至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则传神写照,正在阿堵,直把个绝世美人,活活地请出来,在书本上滉漾。千载而下,犹亲见其笑貌。
——孙联奎《诗品臆说》
【今人这样读】
开篇即是“硕人其颀”,高大白胖的意思,这并不符合现在我们这些减肥成狂的女人的审美观,但在先秦时代,女子的美就是这样的,就像玛丽莲·梦露,有着圆润的小腹,腰上有些许的赘肉,依然性感到无懈可击。
——安意如《思无邪:追绎前生的记忆》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注释】
氓(méng):《说文》:“氓,民也。”本义为外来的百姓,这里指自彼来此之民,男子之代称。
蚩(chī)蚩:笑嘻嘻的样子。
贸:交易。抱布贸丝是以物易物。
即:就。匪:非,不是。
谋:商量。“匪来”二句是说那人并非真来买丝,是找我商量事情来了。所商量的事情就是结婚。
淇:水名。
顿丘:地名,今河南清丰。
愆(qiān):错过。这句是说并非我要拖延约定的婚期而不肯嫁,是因为你没有找好媒人。
将(qiāng):愿,请。
垝(guǐ):倒塌的。
垣(yuán):墙。
复关:地名,男子居住的地方。
涟涟:涕泪下流貌。她初时不见彼氓回到关门来,以为他负约不来了,因而伤心泪下。
载:语助词。
载笑载言:(因为高兴而)又说又笑。
卜筮(shì):烧灼龟甲的裂纹以判吉凶,叫做“卜”。用蓍(shī)草排比推算来算卦。
体:指龟兆和卦兆,即卜筮的结果。
无咎言:就是无凶卦。
贿:财物,指嫁妆。
沃若:犹“沃然”,像水浸润过一样有光泽。以上二句以桑的茂盛时期比自己恋爱愉悦,生活美好的时期。
于嗟鸠兮:于通“吁”(xū),本义为表示惊怪、不然、感慨等,此处与嗟皆表感慨。鸠:斑鸠。传说斑鸠吃桑葚过多会醉。
耽(dān):沉溺,贪乐太甚。
说:读为“脱”,解脱。
陨(yǔn):陨落。
其黄而陨:犹《裳裳者华》篇的“芸其黄矣”,芸也是黄色。
徂(cú)尔:到你家,即嫁给你。徂,往。
食贫:过贫穷的生活。
汤汤(shāng):水势浩大的样子。
渐(jiān):浸湿。
帷裳:车旁的布帘。
爽:差错。
贰(tè):同“忒(tè)”,和“爽”同义。
罔极:罔,无。极,准则。没有定准,变化无常。
二三其德:言行为前后不一致。
室劳:家务劳动。
靡:无。靡室劳矣:承担所有的家庭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