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坐在凳子上对视,我喝着从清军的船舰上偷来的龙井茶,他喝着白开水,背后是明治天皇的画像。
“看样子你是觉醒异能了吧。”老爹吸吮了一口水,就放下了杯子,“你感觉到力量了吗?”
“你的样子好像是一个神棍,”我白了他一眼,“或者是在看一件人形兵器?我先跟你说,我不去打仗,我要回京都回家乡,我要去给战友送遗书,埋一下战友的坟,也想回家陪妻子。我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而且就是不能回军队!”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眼睁睁地看人死,或者去杀死人,这让我很不舒服,但是战场上难免会有这种事情,你眼睁睁地看人死,然后你要冲过去为队友报仇?不可能,战争就是你们去剥夺别人的筹码。人总是有朋友,有家庭,人死了,家也没了,这就是你们喜欢的战争?”我苦笑,“有点令人作呕啊。”
“这是必要的牺牲。”
“你们骗骗没读书的或者奋青还行,我就免了。”我挥手笑,“我其实感觉我在那艘船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拖着一具躯壳罢了。”
他沉默了很久,我站了起来把剩下的龙井茶推给了他:“生日快乐,老爹。”
“谢谢。”他沉默了一会儿,收下了茶叶。
“老实说我还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还会在意我的命,这是我没想到的。”我一边走向了门一边说,“不客气。”
我合上了门,这时我恰好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你认识...安西小次郎吗?”
我转了过去,是一对母女,和照片上的那对母女一模一样。“他是我的长官...”我把怀里的照片给了那个女人,“但是他已经...死掉了。”
“我...猜到了...”她轻声说,接过了我手里的照片,“他...还留下了其他的东西吗?”
“有一份遗书。”我开了大门,作出了“请”的手势,“夫人请到外面谈。”
我和她走到外面的时候我就把遗书交给了她:“当时情况紧急,不过他应该写了挺久吧,内容应该还是挺充实,但当时还没写得完就开战了。”我羞愧地低下头,“抱歉,没能保护他。”
“你受伤了吗?”她收下了信问,好像挺关心我的样子,对丈夫的死在表面上没有那么悲痛,但是我能看得出来她在死死地忍住。
“我的伤势已经痊愈了。”我说,“国家...欠你们的太多了...可我却什么都不能做...虽然会有补偿,但是这点补偿怎么也还不完你们对国家的恩情。”我深鞠躬,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其实我们私底下就约好了,他牺牲的时候让我永远不要伤心。”她抚着头发,“他说这样他才能安心地打仗。”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对此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她也对我深鞠躬,“我都知道了,你也不用抱歉,我...”她的眼泪还是缓缓下流,“虽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我一定会尽力抚养我们的孩子的。”
我把一张手帕递给了她,她茫然地看着我。“你流泪了。”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但是我又觉得什么都不做有失人格。她像大彻大悟般用衣袖迅速地抹干了眼泪,又向我鞠躬:“抱歉...失态了。”
我下意识地拥抱着她:“我能感到你波涛汹涌般的悲伤,不发泄出来会成心病的,这样对孩子可不好。”
“明明...答应他的...”她紧紧的抱着我强忍着不哭出声,可我能感到这个女人的的精神世界的崩塌,那发子弹不光打碎了安西的脑干,还打穿了这个女人的灵魂。我的肩部上全是她的眼泪,可我能做的也只是做她的倾听者陪伴着。
我敲了敲门,又对了一下住址,没错啊是这个人家啊,而且仔细一听还有小孩的吵闹声,但是我一敲门就戛然而止,就像是一个奇妙的开关,又或是暗示我是个抓小孩儿和处子处女的妖魔。
“请问这里是大庭的家吗?我是春日野新,是他的小学同学兼战友!”我喊着,因为他的家是住在市井边上的街铺,所以我也只能扯着嗓子吼,虽然不排除我的声音被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埋没了,但是我似乎听到了里面在说着什么。
我在外面站了大概五六分钟——我一直看着钟表,因为我实在是想回家见妻儿,但是又念及大庭是我的同学兼战友就忍住了,就大声喊:“请问你们家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好啦好啦!别闹了!”一个老婆婆嗔怪地说,她打开门用奇异的眼神看着我,“你是大庭的同学?春日野新?也就是春日野家的大少爷?”
“是的。”我被她的眼神吓到了,连忙点头,“我可以进去详谈吗?”
“当然可以。”她打开了大门,又小心翼翼地看着四周,就关上了门。我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阵浓烈的大烟味,我赶紧用袖子堵上了口鼻,定眼一看狭小的客厅里居然摆着五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青壮年,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一个精灵古怪的老婆婆。除了青壮年都在干着自己的事情,女人**着身子喂孩子奶,青壮年在怒视着我,老头半爬在床上拼命吸着大烟,老婆婆在自己修补着衣服。
我刚开始看见老婆婆就像写她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有个性了——尖嘴猴腮的脸上刻满了皱纹,花白的脑袋,本就是将死之人眼睛还是像打着算盘一样转溜溜的,仿佛一直在算计别人,不过她脸上的老年斑在她的脸上像是外国女人的雀斑,让人丝毫感觉不到老态。
“你他妈来的可真是时候!”青壮年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和我正对视,我冷漠的看着他,顺便点了根烟。
“妈,这个人是谁啊?”女人不耐烦地说。
“他是大庭的战友,不知阁下今日大驾光临是要做什么?”她尖嘴猴腮的脸令我看了不寒而栗,我从前以为《地狱变》里面的良秀被称作是猿秀是假的,可没想到今日就见到了“猿秀”,“顺便问问我那混蛋儿子怎么样了?”
我吐了口烟到那个男人的脸上,就走到了正座上:“我...今日是带着他的遗书来的。”我说话还是非常小心的,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他们脸上的阴晴变化,他们都懵了似的看着我,随后又用饿狼般的眼神看着我,随时要把我吃掉,我只好避开了这种眼神。
“我说了不要开门不要开门,偏不信。”老婆婆的脸上充满了不满之情,“你看看,这一家,一个在床上,一个又不知道在家干什么...”她又转向了那个青壮年,“你呢?晚上又要干什么?!”
“老婆子...”那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在床上随时准备咽气的样子,眼眶突出,“家里还有那个吗...”
“没有!滚蛋!”老太婆气的暴跳如雷,又转向了青壮年,“阿助!你也要出去工作了!家里没有收入了!”
“我觉得这没必要啊。”那个青壮年也躺在床上像那个死尸般的老人,“你看看,唯二人就这么给国家送命去了,我去街上找工作万一警察把我拉去当兵这个家不就没有男人了吗?”他又坐了起来看着我,“我问你,你来干嘛?你是来报死讯的?”
老婆婆只是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摇头叹息。
“对!没错!就怪你!你一来家里就乱成了一套,你没来不就好好的嘛?你来报什么,我弟弟为这个烂政府送命了,还有呢?”“当然还有。”我拿出了一沓子的钞票,这一瞬间所有人都凝固了,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稀罕玩意。
“这是政府发放的抚恤金,以慰各位心灵的创伤。”我把钱放在桌子上,所有人的目光也从我的手转到了桌子上。
“一共...多少日圆?”老婆婆的声音颤抖着。
“七万四千日圆。”我回答说,在那一瞬间家里又陷入了癫狂的状态,欢歌载舞仿佛战争结束了,整栋楼都在抖灰,连那个半身不遂的老人都露出了黑漆漆的牙齿。
“我要买更多舞裙!”
“我要买更多筹码!”
“我要买更多的仆人!”
“我...我!我....!”那个半身不遂的老人忽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又轰然倒下,停止呼吸。
我一愣一愣地看着老人,可他们却争论着这个钱的主动权。
“不该救救老人吗?”我问。
“要救你去救,反正我不救。”阿助说,“他天天抽大烟,不死才怪呢。”
“啊!老头子你怎么了!”老婆婆像是大彻大悟般看着老人的尸体,摸了一下他的心跳后郑重地说,“你放心吧,我会给你买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的。”
“楠木棺材要六万日圆,”她的女儿据理力争,“干脆用草席子给他裹上得了!”
我感到了一阵恶寒,但还是没有把厌恶的表情做到脸上,而是站起来鞠躬说:“现在抚恤金已经收到了,我也该走了。”刚准备走的时候那个男人又拉住了我:“你是春日野大少爷对吧?作为战友你也应该给他捐助点钱吧?”
“就是就是!”那个女人附和着吆喝。我一把甩开了男人:“不要碰我。”
“那...你是否该补助一下...我们这个贫困家户...?你看看我的丈人都去世了...”他还是死皮赖脸地缠着我不放,我抽出了刀抵在他的脑门上:“不要碰我。”那个人的裤管瞬间流下了金黄的尿液,腿都吓软了,跪在地上给我磕头磕得咚咚响:“我错了爷!放我一条生路!...”女人也放开了孩子给我磕头:“大人不要杀他...!”
“滚开。”我自己开了门,外面有两拨人看着我,一拨看上去像是当地的流氓,一拨是警察。
“春日野少爷!”为首的打手对着我点头哈腰,我挥了挥手:“什么事?”
“里面有个人欠我家主子七八万块钱...他天天到赌场去赌钱,欠的钱已经非常多了,我们嘛...今天就是来讨债的而已。”
“是不是叫什么什么助?”
“正是,正是。”他点头,“可以请大人您让开吗?免得等会儿大动干戈...吵到大人您。”
“哦!对不起,”我让了一步,“轻便。”他对我抱拳后就走了进去,我又转向了警察:“请问你是?”
“我是过来逮捕一个吸食鸦片的人的。”警察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嗯...还有个女的犯了卖淫的罪名,今天就给他拉清单了。”
“哦!我明白了。”我作出了请的手势,“轻便。”警察向我脱帽致敬后就带着几个人走了进去。
我埋好了武田一郎的坟墓,就拍了拍手退到了后面,看着三个坟冢站立了许久。武田一郎对我说他的妻子和女儿坟墓在临海的那一截,面朝大海,我托了父亲的朋友帮我查了查他的具体住址最近的海,找到了具体位置后就沿着路走,终于找到了那两座坟。我拿着毛笔在他的坟上写了一排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这三个坟冢,忽然笑了出来。
“傻子,你在天上一定很幸福吧?”我坐在他的坟墓前,“你自杀了,迫不及待地想去见妻儿和女儿了,真是个白痴。”
我一直认为他死而无憾。他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死得其所,了无缺憾。
“永别了。”我站了起来,走了回去。
我走到了家门口,今天天气很好,家美也早早地站在门口等候着我,她抱着孩子微笑着看着我。我走了过去轻笑说:“我回来了。”
“明白。”她点头,我们两个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哭出了声,抱住了我,“欢迎回家,丈夫。”
我扔下了包,和她紧紧地抱在一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春日野新,你是否愿意接受德川家美作为你的合法妻子,并用你的一生去珍惜她,爱护她,陪伴她的生老病死,永不后悔?”
“我愿意。”
“德川家美,你是否愿意接受春日野新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并用你的一生去珍惜他,爱护他,陪伴他的生老病死,永不后悔?”
“我愿意。”
“请双方交换戒指。”
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纤细柔软,温暖的让我不想放开。我把戒指戴在了她的手上,好久以前就听说新娘在穿婚纱的时候是最美的时候,我笑了出来,她也笑,把银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
现在真是她最美的时候。
“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我在床上坐着发呆时,家美抱着我的后背:“在想什么呢?”
“我想到了一种赚钱的方法,就是帮别人写东西。”我说。
“写什么?”
“什么都可以,遗书、家书、家信,唯有写下来的东西才会永远保留。”我说,“特别是想为奔赴战场的遗书,至少在他们死之前还有机会和活着的家人说再见。”
“你是在想着弥补遗憾吧?好多人的遗书只写了一半。”
“是啊,在不久的将来我想带你去英国。”我笑,“一起念大学。”
“你好,请问需要我帮你写什么呢?春日野女士?”我咬着笔头问。
“为你的父亲大人写一封信,可以吗?”妈妈拘谨地说,好像做了什么错事。
“那么,春日野女士,你要写什么寄给你丈夫?”
妈妈沉默了一会儿,才羞红着脸说:“我能不能自己写?”
“那要我又有什么用呢?”我无可奈何地说。
“因为...”妈妈的声音如蚊子般哼哼,“让妻子写给丈夫...总要写一些很害羞的东西吧?”
“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