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着烤鹿肉，一边喝酒，一边说，说到这里，史湘云感觉酒意微醺，歪在薛宝钗身上，昏昏沉沉，欲睡非睡。
薛宝钗却无比精神，但看史湘云和妙玉都有些困倦，也没提要走的话，只好张罗着收拾房间，安排二人暂且住下。
夜已深，雪更大，金陵的第一场雪来得迅猛而时久，飘飘洒洒，飞飞扬扬，院里已经是厚厚一层雪。
门帘外的蒋玉菡，仅靠着炭火炉，静听史湘云和妙玉二人一路走来的故事。
仿佛听明白了，又仿佛稀里糊涂，想着，原来那面锦衣卫的金牌，竟是史湘云偷偷藏下来的。
袭人和薛宝钗同样听得稀里糊涂，然，过去一场好姐妹，如今见得活得好好的，好学得一身好本领，总是让人高兴的事。
麝月从外面回来，告知房间已经准备好，却见得史湘云已经完全睡着。
薛宝钗轻手轻脚的把史湘云放在枕头上，为之把锦绒被盖好，低声对妙玉说：“我知妙玉姐一向讲究，但我这里条件所限，与从前已经是两翻境况，今晚还请妙玉姐委屈一宿，到南边厢房休息。”
妙玉没说话，淡淡一笑，起身从炕上下来，径直往外走。
莺儿忙掀门帘，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蒋玉菡起身站在一旁，见袭人出来，把下人披在自己身上的狐皮锦袍给袭人披上。
妙玉走出房门，站在廊檐下，望着满院子白茫茫的鹅毛大雪，搓一搓手，对着两手哈一口气，瞥蒋玉菡一眼。
这才轻声说道：“你倒是个重情义的，如今袭人有孕在身，你们还是早点休息吧。”
袭人憨笑着：“妙玉姐知道，我是最能挨的。妙玉姐今夜与我们有救命之恩，更应先就着妙玉姐休息才是。”
薛宝钗见妙玉只望着白茫茫大雪，似乎不觉疲倦，笑说道：“我这里客厅简陋，如果妙玉姐有兴，我们去客厅中继续喝茶赏雪，也不负今夜这场大雪，湘云先让她在我这房间睡就是。”
薛宝钗、袭人，一同陪妙玉在廊檐下赏雪。
蒋玉菡心神领会，马上让值夜的男丁抬了暖炉到客厅去，莺儿和麝月随后把蒋玉菡拿来的蟠龙茶台等搬到客厅，并摆好几样干果。
薛宝钗也确实穷了，客厅里只一张大的罗汉床，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再无多余摆设。就这点家当，还是这几年里省吃俭用添置的。
莺儿、麝月迎着妙玉三人入了客厅，蒋玉菡依然搬了椅子在客厅门帘外坐下。
妙玉刚在罗汉床上盘腿坐下，开口说道：“你们几个姐妹自然少出门去，对外面的事情不甚了解，袭人家的可能知道些。近来金陵这地界上，出了一名飞贼，专到极富贵人家作案，闹得一到夜里，各处都风声鹤唳，袭人家的，是这样吧？”
蒋玉菡立刻回答：“妙玉姐说得没错，这事已经闹了一年多了，虽各方排除人手捉拿，却连这飞贼的面目都还没弄清楚。我早已知道，但想着无论是我，还是嫂子这里，都不是富贵高门，飞贼必然看不上，也就索性没说，免得嫂子和夫人忧心。”
莺儿一旁惊乍起来：“少奶奶，今晚那些贼人，说不得就是那飞贼的人，他们是来踩点。有妙玉姐和云儿姑娘在这里尚且不怕，可她们走以后，我们可是活不成了。”
妙玉冷笑道：“就怕成这样子？据说飞贼不曾杀人，只劫极其贵重之物与金银财宝。”
突然说起这事，薛宝钗心上思量，莫非妙玉突然出现，是为这飞贼回来的？
薛宝钗倒是不怕飞贼偷到自己这梨香院来，家里无甚值钱玩意儿，更何况早已把生死看淡。
袭人也觉察出妙玉突然说这事，不是闲聊，但不好追问，只叹息说：“新皇才登基不久，正要整顿河山，这样厉害的飞贼，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倒是蹊跷。”
蒋玉菡说：“我听王爷说，这飞贼夜里出入皇宫，就如自己家一样，好在并没得以靠近圣上寝宫。几番捉拿，皆被走脱，已经闹得圣上要迁都燕京，据说那边已经开始建造宫城。”
听到这里，薛宝钗故意玩笑说：“飞贼已闹成这样，我竟一点不知道。既然已经闹到如此地步，朝廷何不悬赏张榜捉拿，指不定有江湖异士出手，把这飞贼擒获。”
薛宝钗心里想着，这飞贼要是把当今圣上杀了才好，自己家衰败至此，就是他清理清朝旧党所至。
心中恨意只能深藏，因想着既然妙玉和史湘云已经是枯寂神尼弟子，一身好本领，莫不是要拿这飞贼扬名。
妙玉何等聪明，故意戳破：“宝钗就不恨他？还真希望有异士出手拿住这飞贼。”
妙玉说的‘他’，自然是指皇帝朱棣。
薛宝钗苦笑道：“妙玉姐这样修为的人，难道看不出我已认命？零落如此，我早已不知道该恨谁。唉，要是还有点期盼吧，只希望宝玉能够回来，只是，这期盼怕也是枯井中打水，终究是白白劳心劳力而已。”
妙玉脱口而出：“想你们也看过黛玉夫妻的那两本书，何不依书中所说，到青埂峰下找一找？”
薛宝钗回说：“唉，那样的书，我是不信的。想是黛玉穷途末路，故意编了那书里故事，夺人眼球，换些钱过日子罢了。”
妙玉说：“我倒觉得那两本书写得不错，就书中故事而言，也并非全部牵强附会，大多还是算得上回忆录吧？就文笔而言，也比洪武年间，钱塘瞿佑的《剪灯新话》要好。”
一时之间，薛宝钗不明白妙玉如此说的意图，也只好顺着聊下去：“我也确实看过黛玉夫妻这两本书，妙玉姐说得完全没错。若以洪武年间瞿佑写的那本《剪灯新话》相比，自然是黛玉夫妻的好。”
妙玉马上问：“如何黛玉夫妻的好呢？”
“《剪灯新话》，多是因果报应的说教故事，实在俗套。而且有些故事，写得太过支蔓繁复。《剪灯新话》以灵怪、艳情为故事主题，自然不比黛玉夫妻的感情真挚。必定我们这几家的衰亡，黛玉亲身经历，加上如今街头巷尾以我们几家的惨败为谈资，更使得黛玉夫妻的书很受好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