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英正要出手还击,忽然一只纤细小手伸了过来,松开那醉汉的拳头。那醉汉摔倒在地,口里骂着听不清的狠话,那花姑娘忙扶起醉汉,嘴里轻声说着“老公,我们走。”
“在这里,不准伤了我的贵客。”琴娘说完,转身回房去了,晏英错愕地愣在原地,随后摸摸脖子,缓缓走到自己休息的小屋去。
夜入央,晏英却不得入眠,脑海里都是琴娘口中那些关于杜乱红的事。她说的是真的吗?她又为何要诋毁杜乱红?
“不管是真是假,即便是真,乱红也一定是不乐意的。”
他心里这般想着,合眼试着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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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弦被修长的指尖拨动,那弦一颤,发出一声远山之响,余音绕梁,经久不散。旋律层层叠叠,弦声此起彼落,串联成一首诗意乐曲,姑娘们定睛凝视着晏英的指法,娴熟而优雅。
“这首乐曲名为《岸上歌》,如夏虫之鸣,幽林之音,禅意深远,可静人心。贵客远道而来,为图清净,此曲甚为合适。”
“多谢公子赐教,未请教公子尊名。”
“在下……无尘。”
“无尘公子果真人如其名。”另一位姑娘说道。
“你们轮番练习,我一一调整。”话毕,一个蓝衣女子徐徐迈步,走到琴前,重复弹了《岸上歌》,此女嘉质天成,生性柔顺,就眼看去如世家之女,不知何故沦落青楼。
“甚好,姑娘可曾习琴?”
“奴家柔江,未曾习琴,但自幼过目不忘,是无尘公子示范得好。”
晏英看着眼前女子,觉得她十分不简单,不知这琴娘还藏了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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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琴娘路经雅教坊,听见琴声,隔着窗纸看见晏英的身影。
“无尘公子还在此奏乐?”
晏英停止拨琴,抬眼看了看琴娘,又继续想着脑海中的旋律,继续轻弹。
“此乐似曾相识,未知何方仙曲?”
“不敢当,不过一首歌谣,听着喜欢。”
“此曲……”琴娘坐到晏英对面,好像想起了什么。
“莫非公主常哼的歌谣?”
晏英双手离弦,这琴娘果真知道不少,缓缓说道“是,但不知何名。”
琴娘笑了,倒了杯酒,边喝边说道“你入宫多久了?为何离宫?”
晏英也不清楚琴娘到底知不知道宫变一事,万不敢轻言,便随意捏造了个借口。
“无尘犯禁,便被公主逐出宫外。”
“我看她是嫌你太羞臊了。”琴娘说着,举着酒杯咯咯地笑,晏英涨红了脸,就是不敢抬头。
“姑娘们说无尘公子教得好。”
“是姑娘们抬爱了,无尘拙技,何德何能。”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是你放心,你只要好好地在绮情寄语办事,我自会为你解毒。”
晏英还是不敢抬头,他是怕了眼前的女人,但这女人一不说话就往喉咙里灌酒,晏英不免怕她酒后乱性,随即问了一句“那日,我听见姑娘唤那醉汉“老公”,我瞧那醉汉也不老。”
琴娘一听,倒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捋顺了气,见晏英一脸无辜的样子,又忍俊不禁,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缓缓说道“傻小子,老公,非老人也。”
“那……那是什么?”
“老公,有白头偕老,长相思守之意。”说着,琴娘挪到晏英面前,靠在他耳边说道,“老公,乃妇人对夫君之称,万盼举案齐眉,鸳鸯一双到白头。”晏英吓了一跳,站起身子后退几步,仓皇说道“无尘……无尘劳累,颇感疲乏,先行告退。”
琴娘看着晏英匆匆离去的背影,倒觉得他是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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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黄履从轿子走出,路边的落叶纷纷起飞。晨风卷起他的披肩长发,此人鼻高额宽,眉目坚定,颊红唇厚,步伐豪迈,颇有大将之风。
“宣。”太皇太后在鸾席上喝着龙井,那人走进,她俯视一眼,果真和传闻中一般神武无两,鹰风虎势。
“若师拜见太皇太后。”
“经久未见,汝陵王已是铁血男儿,快快请坐。”
“谢太皇太后。”龙若师缓缓跪坐在客席之上,举盏而饮,姿态高雅,眉藏神龙之风。
“可惜了。”太皇太后把茶盏递给了魏禧,以锦帕拭唇,悠悠说道“汝陵王宅心仁厚,治方有道,只可惜身无龙脉,大宝无望。”
龙若师听后,神经紧绷,立即动身跪到殿前说道“臣万不敢对陛下有半分异心,陛下生来龙脉,乃我朝之根本。”
“罢了,汝陵王不必紧张,陛下,自然还是龙氏的陛下。”
龙若师听后,松了一口气,太皇太后又继续说道“此番召汝陵王回京,乃有恳请王爷摄政朝堂,以助陛下一臂之力之意。陛下病重,无力朝事,还望汝陵王万莫推辞。”
“蒙大娘娘抬爱,若师必全力以赴,不负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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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讲究心平气和,摒弃俗喧,茶勺起,当……”晏英想起了当日他跪坐在杜乱红竹案前,杜乱红教给他的茶道知识,心里不免挂念,随即又将回忆挥散,说道“如书吊笔,臂不触案。”
沸水浇叶,茶香四溢,姑娘们有的看茶,有的凝视着晏英的神情,如他这般的美男子在这烟花之地可是少见,能上青楼的皆是荒诞无耻之徒,这样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她们是见不着了。
“无尘公子仪态万千,雍容大方,姑娘们可是有福气了。”琴娘边说着,徐徐迈步而进。
“琴娘。”姑娘们这厢说着,挪动身子给琴娘开路。
“今日到此为止,你们都散了吧。”
“琴娘。”晏英说着,垂眉收拾茶具,琴娘的手却搭在了他的五指上,晏英急忙闪退。
“我还当我这手长刺儿呢。不必着急收拾,给我上杯茶吧。”
“是。”晏英缓缓从茶勺取茶,倒入盏中,一边说着“今日怎么不见柔江?”
“柔江花开逢春,在楼下接客。”
晏英听此一说,面露难色,琴娘见他若有所思,便问道“怎么了?”
“无尘只是觉着……柔江柔嘉之质,冰雪聪明,可惜了。”
“无尘公子也会怜香惜玉?”
“无尘只是觉着,”晏英抬望一眼琴娘,这琴娘瞧他坐怀不乱,蓄意挑逗,晏英也不便再言语,忽然脑海中又想起了琴娘之前说的一番话,便问道“你之前……你之前说的那件事,可是真的?”
琴娘饮了一口茶,妩媚地看着晏英问道“哪件事呀?”
“就是……公主十三岁那年……”
“那件呀……”琴娘望向晏英,这下她总算知道这小小宫男动的什么心思。
“是真的呀。当日我推门而入,只见她衣衫不整坐在床边,而那男子……后来被她收作宫男,取名无痕。”
“原来是他……”晏英嘀咕着,琴娘瞧他脸色就像被一块石头压垮似的。
“不过,这也怪不了公主,当年她被逼下嫁赵珉那草包,听说新婚之夜那草包不老实,公主一怒之下就把他逐出宫外,之后便与宫男寻欢作乐,聊以安慰。”
正说着,门外跑来一小厮,神情慌张,冲到琴娘面前就说“琴娘,楼下有人闹事,您快给看看。”
琴娘和晏英快步走到门外,倚着雕栏,静看楼下风光。
“那不是中书侍郎翁祺吗?”晏英看了一眼闹事的群众,那带头的正是翁祺,经常进出太极殿,晏英曾见过他,但自己现在是一个通缉犯,心里还是不免害怕。
“没想到堂堂中书侍郎也会来这种地方,伤风败俗!”晏英心中默想,只见那翁祺紧紧抓着柔江的纤纤玉手,任那柔江怎么挣扎都不肯放。
“你这个小贱人,我今日势要把你带走!”
“大爷,奴家卑贱,请大爷放过奴家吧。”柔江泪如泉涌,那手腕被翁祺抓得通红。
“住手!”晏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功一蹬飞到柔江面前,微微用力那翁祺便疼得松了手。
“大爷家中妻妾成群,柔江一娇弱女子,还望大爷高抬贵手!”
“你是何人?我要教训一个贱人与你何关?”
“我是……我是柔江的师父。”
“师父?哈哈哈哈哈,那你给他教她都是些什么呀?”
“你管不着。”
“好了。”琴娘实在看不下去,一个仙女飘衣飞到翁祺身边,挽着他的手臂,轻轻耳语道“区区一个柔江,大爷不必动怒,这不过是我一家奴,狗仗主人势,大爷您万万莫急。”说着,就把翁祺拉到一旁,扭头说道,“把这不识好歹的家奴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琴娘!”柔江扯着晏英的衣袖,哭着哀求。晏英本不想闹事,于是推开了柔江,毅然让门丁将他捉到后院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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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若无一路往东,三日后总算赶至下南城,入城时使了杜子夜的户籍,正当他慌张之时,突然看见缉拿榜上的皆是浓胡密须的彪头大汉,而他们三人的画像早就不知被覆盖过几层。守城卫略微看他几眼,便放了行,这还是头一次进城进得这么轻松。
行至商驿,只见人潮拥挤,商物不断,有的高谈阔论,有的交头接耳,船头小伙在卸着货物,锦衣富翁在高台上指挥,码头掌柜在清算账目,女人带着孩子给丈夫送饭,人生百态,尽集此地。龙若无穿过人潮,他并没有什么目标,只要细细聆听身边人的谈话,便知何去何从。
“你还没听说吗?陛下病重,由汝陵王摄政。”
“汝陵王?他不是没龙脉吗,可怜苍天,唯独陛下身怀龙脉,陛下早就该选妃纳嫔,早生贵子,继承大统呀。”
“上天是要灭我龙朝呀。”
“只要我们货运亨通,谁当皇帝我们管得着吗?”
龙若无听着,心里默想“汝陵王?龙若师?没想到太皇太后居然会相中龙若师,他一向正直,绝不甘做她的傀儡呀。”
走至那妇人身边时,只见那两个孩童活蹦乱跳的,妇人管都管不住,厉声骂道“跑呀,尽管跑呀,待会让黑魅将你们抓去!”
“黑魅黑魅胆小鬼!”那孩童笑嘻嘻地说道,全然不顾妇人的着急。
龙若无刚要离去,又转身去问那妇人“娘子,你说的黑魅,是什么呀?”
“这黑魅,可不是吓唬人的,在暮洛一带尤其肆虐,有好多孩子都被抓走了。”
“抓走?地方官没管吗?”
“怎么管呀,这黑魅是妖精,各方神道都到那儿施过法,这会儿才消停呢。”
“妖精?”
“是呀,这黑魅也不止在暮洛一带,好多地方都闹过,不过开坛做法几回,就会消失,不再抓小孩了。”
“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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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慢。”柔江扶着晏英,一拐一拐地走回房里,放到床上趴着。
“你不应该为我受罚的。”
“罚都罚了,我不疼。”
“我给你上药吧。”柔江说着,伸手过去要解开晏英的衣衫。
“不必了,我自己来吧。”晏英捉住了柔江的手,缓缓推开。
“你这样怎么自己来呢?”
“我来吧。”琴娘推门而入,柔江羞愧不已,面露难色。
“你先下去。”
柔江弯身行礼,徐徐退出门外。琴娘从桌上端过药物,也伸手过去解晏英的衣带。
“别抗拒,我这把岁数,都可以当你的姨娘了。”
晏英向来害怕琴娘,只好任由她为他敷药,但这点小伤晏英也不是熬不住,只是心里犯着怒气。
“罢了,就当是我错了,你伤口痊愈之后,我便替你解毒,放你去吧。”
晏英原本应该欢喜无比的,如今却惦记起柔江,犹豫地说道“我……我给你银子,我要替柔江赎身。”
“赎身?啊哈哈哈!孩子,你太单纯了,柔江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有很多钱,你开个价。”
“你心悦于柔江?”
“不是。”晏英一刻没想就冲口而出,不知为何他此刻想着的不是柔江,而是杜乱红。
“那你为何救她。”
“她……她不应该待在这儿。”
“这里没有姑娘应该待在这儿,你又救得了多少?”
晏英脑子里想起了当日杜乱红在皇宫城楼说的那句话,说道“既然我救不了所有人,那我便救我最想救之人。”
“你,”琴娘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只听见有人大喊“杀人啦,杀人啦,翁大爷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