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敏在军中收到家书来报,得知小儿中了蛇毒,恨不能立时飞身回去。
如今早已过了知天命之年的谢敏,子嗣虽然众多,嫡出的却只有三个。
大儿子谢琰乃是原配所出,虚龄二十四,位至自己部下骠骑将军,平日行事严谨果决,滴水不漏。
二儿子谢琦乃是续弦林氏所出,虚龄十八,是个聪慧的,却把大多的心思放在了附庸风雅上,年岁更小时便已得了“邺下三杰”之一的名号。
小儿子谢栋亦是林氏所出,月前才过的十岁生辰,亦是个顶顶聪明的。因了老来得子的疼爱,谢敏亲自过问他的学识武技的教导,又常常带着随自己四处走动,所以小小年纪已是见识颇多,行事大方得体。
虽说时人有立长为尊的习俗,但相比从小就不与自己亲厚的谢琰,打心眼里,谢敏是想将谢栋当成自己的继任者来培养。
此次谢栋出事,让征战沙场,早已看惯生死的谢敏差点儿于战事上慌了手脚,谢琰恳请让军中华医者去邺城医治谢栋,谢敏哪有不允的。
华医者,其名为旉(fu一声),字元化,早在他被谢敏请来军中之前,就已声名远播,一方面乃是他确是医术超群,尤以外伤诊治见长,另一方面乃是他的医者之仁心,面对穷极困顿之求医者,华医者常常免去他们的诊费,甚至有时会倒贴些药材予人,尽管如此作为有时也使他自己陷入困顿,可自他成名后的十数年间,善举从未间断过。
此次冀州安平郡之乱,谢敏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再三相顾,终于请了华医者远赴沙场。
然战局刚刚过半,眼看胜券在握时节,家中竟出了这等乱子,即便谢琰不来相求,谢敏也是会争取让华医者回府救治的!因此一等华医者答应下来,谢敏立刻派了副将张松领兵二十,与亲卫姚先一路护送着华医者快马奔回到邺城。
此后虽挂心家中,却也不得不先全力平乱,最终等到战事结束,已是匆匆一月过去。谢敏等不及回京禀报,便命大部分将士由副将领着回京,自己只带了百来个亲卫兵匆匆赶回邺城。
终于看到谢栋,谢敏不由鼻头微酸,只觉得小小人儿是从未有过的苍白脆弱,怜惜之情不由得慢慢溢出。
父子久别重逢,自有一番叙阔。
接风宴上,谢敏对着华医者恭敬一鞠拜,连赞其“真乃神医降世!”
此事后,世人对华医者的赞誉已从“仁医”变为“神医”。
谢敏在家中不能久待,只能歇息两日,便要赶路去追进京方向的部下。
临走前,谢敏郑重提议华医者将来在府中长住,依谢敏的私心是希望能留下他,如此神医,若能握于自己手心,实乃一大助力!
华医者婉拒,只道:“医者,所以治病救人者也,世间恁多贫者只几人富也,若是贪图金银,只肯替富贵者医治,便是忘了医之本意,华旉不敢做那忘本之人,还请大人见谅!”
谢敏见此,对他更是心喜,只觉此人虽处世之道稍怪,但行事耿直,为人正派,兼之有才,越发不肯轻易放了他。听了他的拒绝,只笑着拱手道:“医者不必急着推辞,犬子尚未痊愈,仍需医治,我实在是钦佩医者的为人啊!所以,还请医者三思!若是医者愿留下,无论医者有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万死不辞!”
说完,便笑着离开。
华医者同样笑笑,并未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在他眼中,人间富贵窝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乐土,而贫穷之所也不一定全是不堪容忍的污秽之地。生逢乱世,他只想尽力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权力、财富、声望……一切一切皆如泡影,他这一生若说还有什么愿望,那便是希望能报答那位成就自己的恩公……
时间这一物,你想时它悄步微挪,你不想时它便大步狂奔。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谢敏早已从京师谢恩还城,安平郡平叛有功,谢敏加封太子太傅,宣帝得知谢敏小儿有疾,还特地赐了些上等药材,一时间谢家在朝中风头无两。
谢栋身上蛇毒也清得差不多,只需将养着外伤即可。
这几个月中,甄馥起先每隔两三日,便找借口寻姑母带自己去临风居中围堵华医者,每次必软磨硬泡恳求华医者教导自己。后来,去得次数多了,便连借口都懒得寻了,直接自己每日里摸了过去,原先的死缠烂打之招,改为四处寻些奇奇怪怪的药草,直接询问华医者其功用,回头再将之制成标本,小心收藏。
许是甄馥锲而不舍的精神稍稍打动了华医者,他的态度也由最开始的敷衍,变为之后的认真讲解、指导,甚至偶尔会给甄馥讲讲他自己曾遇到过的奇闻异事。
这个现象很好,甄馥知道自己的策略有了效果,心中分外得意!要说甄馥这人有什么优点?有耐心!这绝对算得上是她的终极必杀技,因为她心中始终相信一点:一切都逃不过时间的摆布!
前世学过那么多那么长的历史,纵观古今,有几人最终能逍遥红尘之外。站在历史的角度看,所有的时间段都短得仿佛一闪而逝。因此,即便一生只做得一件事,只要能做好,在甄馥看来也是值得的。
而目前甄馥打定的主意便是:学些防身解毒的法子。无论华医者答不答应教导,甄馥用现代的思维想:若是不愿主动教,那我便主动的问吧!结果,这个策略真的奏效了!
眼见谢栋身子快好全,华医者已打算告辞离去,那谢敏却迟迟不答应放华医者离开。
这一日,甄馥又在临风居附近寻找不认识的植物,可这一带不认识的植物都被她挖过,也都向华医者问了个遍,因而此刻她埋头循着石板路,一路走到一草木颇为茂盛之处。
这一片看起来不认识的花花草草甚多,甄馥十分高兴,握着姑母特地寻匠人为自己做的小锄,撅着屁股开始刨起来,一路刨一路走,渐渐小小的身子完全隐入草木之中。
甄馥看着身前这株长相奇特、从未见过的植物,正盘算着怎么将之完好无损的弄出来带回去,忽听得两个低沉男声。
心下好奇,从茂密的树林下探头看去,竟是谢父谢敏与短须汉子张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