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白归宁不知从哪找来一身破烂道袍,洗的发白的衣袖,仿佛一扯即破。
宗惊云来给她送饭,看见那道袍,知道她又要找事了。
“惊云,你知道梧州县令吗?”她问。
宗惊云点点头。
白归宁拉着他坐下:“来,说说。”
“你遇到他了?”
“遇到了。”
宗惊云皱眉:“离他远点,那人不怎么干净。”
“何来一说?”
“他找我来看过花柳病。”
“……”白归宁目瞪口呆,迟疑片刻,眼神有些怪异道,“你……还治这个啊?”
他额角跳了跳:“不治。”
“哦……那还真是报应了。”现在那副模样别说去寻欢作乐了,出门见人都难吧。
“不过据说他已经失踪一月了,你如何遇见他的?”
白归宁随口扯谎:“就走着走着大街上碰见了。”
“那你如何知道他是县令?”
“……”她沉默了,嘿嘿笑了两声,“我是在除夕那晚遇见他的,他现在……不太好。”
当晚,宗惊云才知道她这句不太好是个怎样的不太好。
当年郑曳从京城来到梧州,纵马行街,敲锣打鼓,何其风光,还大兴修建县令府,张扬了很久,如今这般样子,哪还有那少年郎半分模样,实在叫人认不出。
陆无寂指着那畏畏缩缩的家伙,颇为嫌弃道:“你哪找来的这玩意?”
白归宁翘着二郎腿撇嘴:“他找上我的。”
郑曳点点头,看着她嗯嗯啊啊也说不出话,很是着急的样子。
白归宁手里托着睡得香甜,呼噜震天的白虎,道:“你也不必太着急,这咒术一时半会也要不了你的命,我需得搞清一些事情,才好着手办事。”
他点头,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听话模样。
“他如今这番模样,你要如何让他说话?”宗惊云问。
白归宁看了眼引星,上次冒然引魂已是耗费了她大把灵力,再用一次恐怕撑不了多久。
“长陵蕴山有个秘术,叫附生,可借助梦境亲历他人经历。”她道。
“有何危险?”陆无寂沉着脸问,既是秘术,若无半点不妥自然也不会被称之为秘术了。
“如平安无事自然没问题,稍有差池轻则丟魂,重则魂魄皆碎。”宗惊云道,他手里握着茶杯,轻轻攥着,似是在衡量该不该为他冒这个险。
“此法凶险,不可尝试。”陆无寂皱眉道,语气冷硬。
白归宁叹了口气,翘着二郎腿,那郑曳一听不妙,噗通一声跪下来便磕头,他皮肤早已干瘪,额头重击在地上顿时鲜血淋漓,皮肤也皲裂开来,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
“停停停,我又没说不救你。”白归宁看不下去,挥挥手,摸了摸小老虎,若有所思。
陆无寂也盯着那老虎,若是本就无魂的人去施此术,自然也不必担心什么魂魄皆碎的结果了。
白归宁忽然一笑,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凑到老虎鼻下,语气放柔:“小可爱,虎虎?帮个忙好不好?”
老虎虽被糕点的香气吸引,但仍不忘警惕的看着她。
白归宁笑眯眯:“没有危险的,就去听个故事。”
……
月上中天,荒郊野外的一片小湖旁,立着四人一虎,老虎被套了个麻绳绑在湖边的树墩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白归宁布好阵法,拿出引星,顿了顿,转头看向陆无寂:“待会儿不管看到什么,必定不能出声,旁观者永远也只能是旁观者。”
陆无寂点头。
湖面平静无波,笛音缥缈,泛起星星点点的绿莹,飘荡在湖面上,旋出一幅幅模糊不清的画面,小老虎仿佛没了魂一般,眼睛一闭,半点也不动弹了。
夜风徐徐吹来,寒气逼人,冬日里的湖水迎面散着冷意,绿莹集聚,逐渐形成清晰的画面。
那是一栋华丽的小楼,顺着窗口进去,飘过熙攘的楼梯口,停在二楼的房间,透过窗纸看了去,屋子里散着清香,琴音袅袅,粉纱罗列,隐隐约约可听到两人的交谈声。
“曳郎,这曲子如何,是我从一位南岭来的乐师那儿学来的。”
女子温婉的声音听了叫人酥酥麻麻,恍然间,三人再回过神,已然身处梦境之中。
白归宁伸手摸了摸那硬硬的桌子,心里感叹:梦里造就的东西也如此逼真啊。
陆无寂幽幽看着她,面色有些古怪:你没用过这法子?
白归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怎么能听到我想什么?我怎么能听到你在想什么?
陆无寂瞥她一眼:我怎么知道?
宗惊云面无表情拽了拽他俩,心道:看戏。
两人转过头,只见原先还甜甜蜜蜜讨论曲子的二人已经吵起来了。
女子低声哭泣:“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当真不在意?”
郑曳敞着衣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膛,手执酒壶,俨然一副时常留恋花间柳巷的老手模样,三人幽幽撇了眼身后人不人鬼不鬼的真郑曳,齐齐心道:现世报!
郑曳:……
“为你赎身,为你置办田产,也保住了你的名声,打个孩子有何不可!”他不耐烦的道。
白归宁眸色一动,孩子?
女子心如死灰,跌落在地上:“我以为……我以为你与旁人不同的。”
“哈,是不同,旁人哪个会给你这残花败柳赎身,还给你安家落户,你非但不知足还妄想入我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郑曳喝了酒,壮了胆,说话也越来越狠。
那女子抹了把眼泪抱着琵琶站起来,道:“你走吧,再也别过来了,今日之事就当我没提,日后你我……再无瓜葛。”
“呵,你想的美,再无瓜葛?”郑曳摇摇晃晃走到她身边,伸手在那细嫩的脸蛋上摸了摸,“那这孩子……怎能留下!”他忽然猛的一推,女子不防,一下子摔在地上,肚子磕碰在椅子上,尖叫声刺的陆无寂下意识皱眉。
花楼里乐声四起,并无人注意到这里的不对劲。
渐渐地,血色弥漫,郑曳大笑,摔了杯盏,披着衣服离去。
留下满室的血腥气和女子绝望的悲嚎。
画面一转,三人挡了下眼睛,再睁开已然是天翻地覆的景象了,楼还看得出样子,还是那个楼,大堂之上鎏金牌匾上书四字“天地人间”,此时早已被人砸成两半,破破烂烂的堆在地上。
楼里的帷幔被扯得凌乱,地板上有拖拽的血迹从二楼一路蔓延下来,光看这景象便已知道这里发生了多么惨烈的屠杀。
这时,已经有怨灵在四处的哀嚎,只是不知那女子去哪了。
白归宁催动法术,寻找那女子,皱了皱眉头,遍寻无果,脸色一变,叹了口气:死了。
连魂魄也找不到,多半是魂飞魄散。
三人上楼,地上的血多的实在是令人胆寒,木板挡不住,顺着缝隙滴下去,发出滴答滴答的细小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