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丝的温热略过脸颊,好像是谁的手。
被窝里暖暖的,光滑的丝绸紧贴着肌肤,就这样躺在这里也很舒服。
她舒服地伸出双臂想要舒展一下四肢,慵懒地哼唧着,却不料迎上一个宽阔又温柔的拥抱,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前胸,他的双臂将她轻轻揽住,结实又温暖。
那人身上一股怪异的腥味,之间又夹杂着丝丝的甜似的,是一种很奇怪的香,就像他的怀抱,突如其来但让人欲罢不能。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肩头那个身影,他一头长发乌黑,黑袍之上绣着红色的獠牙形状的图案。再低头看去,自己的双腿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外面,银白色的丝绸只遮住了她的上身。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和眼前这个男子之间的距离除了他身上的黑袍,便只剩这条轻薄的被子了。
她不敢动弹,高举着双臂僵硬在原处,就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生怕两人因胸前的起伏有一些过分的接触。
“早上好,霁月。”
男人感觉到她的僵硬,于是抽出双臂,将她缓缓放回枕头上去。
她瞪大眼睛看眼前的人,观察着男人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的笑意。
这男子长得很美,美得浓烈且艳丽,五官深邃得宛如被描抹了好几遍似的,一对红黑色鹿角似的东西从额头上眉峰之上的位置长出,形状蜿蜒,却枯竭得犹如古木。
她坐起来,用一只手将被子固定在胸前,竟伸出另一只手去抚摸男子的鼻尖。
他偏左侧的鼻尖上有一颗小巧的黑痣,看起来好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男子把头凑过去任她抚摸,真像是一头乖巧的小鹿。
她突然停下手,用墨绿色的眼睛盯住男子,歪着脑袋像是在搞怪,却神色凝重。
“怎么了?”他看见她态度突变,有些担忧地问。
“你是谁?…”她缩回手来,紧闭双眼拼命地在脑中搜寻一些记忆,像是在问他却更像是在自问,可惜在脑海中只看到了一片空白。再睁开眼睛,她望见他满目的温柔和无奈,却还是不安地接着问着:“我又是谁?”
“我是元竹,魔界的长殿下绪元竹,是你的夫君。你叫古霁月,是我的妻子,未来的魔后。”男人平静地为她解释,表情木然且冷淡,仿佛在背诵着一套已经再熟悉不过的说词。
她缓缓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两个名字和自己的身份。
“我为什么什么都记不得?”她接着问,而男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想也没想,犹豫也没犹豫,行云流水地回答:
“你受了伤,什么都不记得了,需要静养。”男人的眼神漠然而坚定,让人捉摸不透。
她抬眼望向窗外,见窗外漫天黑云,枯树败木被狂风折作两半,忽然觉得寒冷,便想要攒起双腿将自己整个身子裹在被子里,却在挪动下身的时候忽觉一阵撕裂的疼痛。
她又抬眼望向男人,像是在求助。
男人轻叹一声,坐到了她身边,伸手捧住她的脸,在她的嘴唇上轻轻一吻,然后把头埋在了她的肩膀,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你终于成了我的女人,可惜过了今天,你又将什么都不记得,没办法,我只能这样留住你。”
她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她隐约察觉到男人应该知道她过往的一切,却又不希望她把过去记起来。
他就这样靠在她肩膀许久,安宁得如同一只真的小鹿。
“过两日就要打仗了,到时候魔界与冥界、妖界联合对抗天界与神界…魔尊五万八千年的野心就要得到成全了吗?还是……”男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爆裂的风依旧把树枝刮的劈啪作响。
“还是说,就要得到惩罚了呢?”他说完扶住她的肩膀,扭过身子来深深地注视她的眼睛,那双混沌又明亮的灰绿色的眼睛,里面流淌着属于另外一个界限里的神奇力量。
他俯下身来在她的唇上吻住,又轻轻挪开他的嘴唇,毫无冒犯。
她抿了抿嘴唇,竟然品尝到一股鲜血的腥甜味。
“你希望我活下来吗?”他笑着问她。
她面无表情地回望他,还是不知道他在讲些什么,但她没有理由希望他死去,至少现在没有。
“我希望你活下来。”她仰着头看着他,突然粲然一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咧开了嘴,但男人听她这么说好像很惊喜似的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紧紧揽在怀里,激动地念叨着:
“我会活下来的,霁月,你要等我,霁月,你一定要等我……”
他还是离开了这个屋子,等他离开后她穿好衣服,忍着疼痛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想翻找一些过往的线索,可惜一无所获。
她慢慢走回床边,看见雪白的床单上残留下一小块已经干了的血渍,却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小心地将染上了血渍的床褥取下,却一不留神把枕头也顺势扯了下来,便只能弯下腰来把它从地上捡起来。
枕头里面有硬邦邦的东西,刚才自己竟然全然没有注意到。
她沿着床边坐下,耐心把枕头拆解开来,果然看到了枕头里藏着的五截掰断的树枝和一块撕裂的白布。
她抬眼朝着窗外望去,见枯树依旧摇曳,靠近窗边的树枝则确实有被折断的痕迹。
打开白布,上面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孔,看样子是这些树枝的尖刺所为。
她突然瞪大眼睛——无数细小的小孔连接起来竟然组成了一个“水”字!
‘水?什么意思?这是谁留下的?…’她深吸一口气,死死抓住手中的白布,确信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布条。
沉思之中,她隐约听得远处的脚步声,便赶忙把树枝和布条塞回枕头里。
门被推开之际,她猛地站起身来,下腹被扯得生疼生疼......
“霁月姑娘,该喝水了。”进屋的是个五官同样深邃的女孩,但她的穿着更为朴素,猜她身份也低贱一些。
‘水’!——这个字在古霁月的脑海中倏然放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小侍女注意到古霁月的眼中闪过许久未见的明亮,但那份光亮在片刻之后就消逝不见。侍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眼前的霁月姑娘还是如同被操控的娃娃一般失魂落魄。
“该喝水了。”古霁月接过侍女手中的水,扬起下颌。
突然她将侍女的脸扳过来,猛地把碗中的水全部灌入侍女口中,侍女毫无防备,被呛了满鼻子的水,差点窒息。
“姑娘,你……”侍女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指向古霁月气急败坏地说,可就见侍女一面咳嗽一面眼神渐渐迷离。
“你可还记得我是谁?”古霁月试探着问她。
侍女蹙眉沉思,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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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霁月想起了忘川之水的神奇效用:于凡人而言,转世之前饮用之,可将前世之是非忘却;于神魔而言,若错误地饮下,法术再高也无力回天;于鬼魂,饮下忘川之水,其记忆形散神不散,飘散于六界极寒至阴之处,稍些时日便可自动挽回。
便是有任何人想要去抹掉一个冥魂的记忆,都会是徒劳。
所以那张布条是某一天恢复了稍许记忆的古霁月留给往后的自己的,相信终有一日自己会靠着布条上的提醒逃离这里。
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在这间昏暗的小屋子里挨过了多少岁月。
古霁月很快和没了记忆的侍女换了衣裳,还将她安置在了床上让她乖乖坐好。她快步走到门口,双手扶在木门上,却在这个时候突然回过头来看向那个侍女。
那个女孩环抱着身子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瞪着眼睛毫不避讳地向她回望来,刚出生的孩提的眼神也不过那样清澈和好奇了吧。
古霁月看着她的样子,想到这个侍女的命运因她而归零,心里一阵酸涩,但她也来不及去悔恨自责,她就要回归自由。于是猛地推开门来,这扇隔绝了她与外界的小木门——
片刻之后魔界平原之上,一个娇弱的身影正逆风而行。
魔界四处布满乌烟瘴气,黑色的烟雾由地底升腾而起蔓延开来,所到之处皆是干草枯木。这片黑色的瘴气遮蔽着古霁月的视线,不过幸而她七万多年来所生长的地方也并非明亮,她便也很快地适应了如何在这片昏暗中摸索。
出门之前她还不清楚自己能够去哪,但出了门的那一刻她突然知道了,因为她看见了侍女用来取水的坛子就放在门口。
忘川之水唯有当日取之才会有效,因此这前来给她喂水的侍女一定是每天都要前往忘川河畔取新鲜的河水。
想到这里,她加快了步伐,朝着魔界与冥界的边境走去。
不出所料,边境有魔兵把守,一道浮动的绿色屏障隔绝在此,屏障的这边是四处散溢的黑色瘴气,那边是漂浮半空的蓝紫冥火。
古霁月若无其事地朝这边走来,余光偷瞄着守卫的士兵们,很快就有人把她叫住了。
“站住,做什么的?”那人粗声粗气地吼道。
“取水。”
“取水?往日里都是小池姑娘来取水,可从未见过你呀。”
“从今往后都是我来取水,小池姑娘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哦?为何?她是犯了什么事?还是生了什么病?”
古霁月心中咒骂这守卫真是啰里啰嗦。
“不关你的事,你只管放我去取水,过了时辰你可担得起责任?”古霁月厉声说着,抬眼狠狠瞪向那多嘴的侍卫。
这侍卫被吓了一跳,虽就着黑烟看不清古霁月的面貌,却把那双墨绿色眼瞳里流淌的暗金色流光看得清清楚楚。
“令牌拿来,不然我如何放你过去?”
古霁月听了这话倒也没慌忙,在胸前的口袋里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一块小巧的铁质令牌,上面刻着“魔”字,便立刻递到了侍卫面前。
侍卫看到令牌后点点头,伸手朝后面的结界点了一下,就看见绿色的屏障上慢慢透出一个门拱形状的缺口。
“姑娘快过去吧,等下回来和我知会一下,我再为姑娘打开结界。”
于是古霁月从门拱穿过,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冥界的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