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主义者经常用学术和传统这两种说辞,被批判者也对此心生敬畏,但是通常双方似乎都对其意思不甚了解。所谓的新画派似乎每年都推出春季时尚,倘若不符合学术、常规条件,上一年的时尚迟早会过时。学生因畏惧自己作品被他人冠上这种可怕的字眼,会倾向于仓促采用出现的任何新夸张手法。在进入涉及学术研究的章节之前,我们先对它们的意思进行一些探究。
艺术学院只培养学院派学生这一现象已成为风尚,且已有段时日。大量的学院作品,必定使画者成为一个有名望但单调的平庸之辈。我们可以回想起很多无趣、无生命、完美得有些不完美的精致作品,它们在很多学院竞赛中皆获大奖。福楼拜称这是“一种弱化的形式”,它似乎的确是学院课程中削弱学生能力的不可避免的形式,画家发展的某些重要才华未得到认可及鼓励。
大体来讲,法国学校采用的体系更自由,也更为成功。每所学院皆由一名优秀的艺术家负责,学生得以接触到真正的作品,从而熟悉作品的生动性。在英国,艺术家甚少受聘从事教学工作,这一情况直到最近才有所改变。为了教学,画家们将自己创作的作品置于一旁,无暇顾及。皇家艺术学院是一种例外。那儿的学生具有从一些杰出的会员或是准会员获得学习机会的有利条件,这些人在某个时刻会负责高等学院一个月的时间。但是,由于这些督导时常轮换,经验不足的学生会对他们所提倡的各种不同方法感到迷惑,因缺乏明确的系统指导,学生显得很无助;虽然,对拥有坚实基础的学生来说,这种指导可圈可点,通过不同的导师指导,他们的视野得到了拓展。
不过,艺术学院的主要错误也许在于,他们将自己太过局限于机械地训练学生观察及描绘置放在前面供临摹的客体,比如一张古董画像、一组静物、一个静坐得像无生命的活模特。就其本身而言,这些目前都很有道理,但是艺术的实质并不仅限于此;如果长期忽略艺术的实质,会发现要想再次接触到实质非常困难。
作为训练眼睛精确观察,手部描摹物体外观是一种方式,这些精细艰苦的学院学习的确非常有必要,因为通过对自然外观的描摹,以及从这些学习中获得的形态和色彩的知识,之后学生则可找出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但是如果是因这些,而不是因真正的艺术作品,而被授予贵重的奖赏和奖学金,他们的艺术道路只会止步于此,不会将其作为进步手段。
当然,即便是年轻画者以准确为唯一目标所完成的学院习作,也不会一直都缺乏艺术情感,如果他有艺术直觉,艺术情感会慢慢地渗入。可这种直觉未受到足够的鼓励,奖赏通常授予给了那些基本完成并一板一眼地描摹模型的作品。如果学生被形态的强烈情感所触动,将自己全心释放,画出一幅好作品,可能在平常人眼里不太像模型,权威人士会觉得困惑,通常不知该如何处理。
有些学院重视大部分艺术特征,但是它们通常忽略学术方面,使得学生在好作品的创作上准备不足。当然,可以将两者加以区分,对那些就像通过系统劳动和应用程序这种机械方式制作出的、完全精确的学术性作品进行奖赏,同时,也对艺术性作品进行奖赏;其中应该鼓励学生按照自己的爱好,努力表达自己所中意的任何特性,不必纠结于呆板的精确性。作为表达所感事物的绘画发挥经常如此激进,直到进行了学校训练才改变,以至于很多学生总体上无法达到统一的要求和标准。对模型进行不同姿势上的描摹,模型作为为工作室的财物,这种条件造就了大量的无生命作品,却在多数情况下被视为艺术。此类画常常体现出了相当的功力,正如伯恩-琼斯在他的一封信中所写的:“绘画很难,即便是画一幅劣质画亦是如此。”但是如果这种功力得到另一种引领,这些画可能成为成功之作。
很难将一件学术派素描解释清楚,也很难解释它和传统派素描(fafine drawing)的不同点,但若是你允许我使用一个相当新颖的明喻进行讲解,也许可将这一不同点讲得清楚一些。有人跟我说,如果你想构造一个完美密合的引擎——活塞绝对精确地与汽缸、曲轴密合,套接口之间没有空间,等等——它无法运转,只会是一堆无生命的废铁。在重要部位必须有足够的间隙供其运转;我认为,用苏格兰语说,即“震颤空间”(dither)。必须在汽缸的开口处留有一些空隙供活塞穿过,不然,它无法运动,根本无法体现动力。实际上,机械的所有产生运转和动力的组件之间,都必须有这种空隙,有这种“震颤空间”。在我看来,精确密合的引擎正如一幅好的学术派素描,某种程度上,是一件完美的工艺品,但是毫无生命力。完美得有些不完美,因为没有供生命力体现的余地。进一步运用这一明喻,如果你在组件之间留有过多的空隙,使得组件之间太过疏松,引擎将无法产生功率,成为一件可怜的、摇摇晃晃的机器。空隙必须为最小值,同时可使机器运行。引擎制造得越完美,“震颤空间”的数值则越小。
“震颤空间”一词很有用,它具有难以捉摸的性质,它给机械精确的活动空间,它存在于所有的鲜活艺术中。在艺术训练中,它是很重要的特性,但尚未得到足够地关注。
在这一点上,照片是无法体现这种活力特性的,它充其量只能体现机械性的精确度,但是艺术给人以生动的、个人意识的感觉。当记录仪为活生生的个体时,因每个记录仪都有不同的特性,自然也就没有可能的机械准确度作为标准。就是这种个体的自然表现的微妙不同,构成了艺术的灵魂。由于照片与机械性的精确度相关,因此全然没有体现出这种生命力的空间的魅力。当它模糊、含混,具有不确定性时,比如所谓的艺术照中,它也仅仅只是接近艺术境界,因为只有存在一定数量的激发性空间,才能设想这一“震颤空间”存在。
正是这种“完美”的精确性,缺乏空间和多样性的精确性,使流水线式的作品毫无生命力。有生活的地方就存在多样性,流水线式作品取代手工精细的作品,从而使世界贫瘠到超出我们可能意识到的程度。从前,在机械出现之前,你挑出来的即便是最普通的作品都会具有生命力和温暖感,体现了个人兴趣点;而如今,一切都呈现出一种冷冰冰的“完美”,使得人们完全绝望地去挑选和收藏早期尚存的最普通的垃圾作品。
但是还是得回到我们的作品中。出自于绝对精确度、在情感的影响下产生的变化程度如果太大,将成为一幅讽刺画。优美的素描中的变化很细微,经常难以察觉。安格尔(Ingres)的习作就符合我所说的例子。他的线条多么生动地体现了真实和天性,而人们是多么轻易地做出假定,说它们只是符合精确。但是如果仅仅只是精确的作品,断然不会有这些素描所拥有的有力特性。如果允许笔者冒昧地对这么优秀的艺术家发表意见,我会说,当安格尔将素描作品转变为帆布油画时,他本人有时也遗漏了我们所谈论的微妙的不同之处;有时候,作品变得学术化且无生命力。眼前没有自然的刺激,在绘画中则很难保持“震颤空间”,在冷冰冰的描摹过程中,很容易就会在作品中遗漏那些用以表达活力的小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