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距离久部和雪子离开万梅山庄已过了近两个月,山庄里的梅花也开始逐渐凋落。
“已经到春天了么?”看着屋檐上连成一串珠帘的雨水,李凤歌拿起酒壶饮下一口酒后淡淡地说道。话刚说完,他整个人便开始不自然地咳嗽了起来,越咳越厉害,一直持续了很长一阵之后才缓缓停下。而他原本就略显得苍白的脸色,也因此而变成了一种不自然的惨白。
“少爷!您少喝些酒,对身体不好!”福伯站在身后开口劝道,可李凤歌对此却似乎并没有将福伯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很随意地将酒壶放下。
“你知道的,我是不可能戒酒的。”李凤歌笑了笑,转身对福伯说道。李凤歌一向嗜酒如命,若要他戒酒,除非天塌下来不可。
“老奴不是要少爷从此不喝酒,只是想让少爷少喝一些而已。”福伯见李凤歌已放下酒壶,便继续说道。不过他也明白,爱喝酒的人,从来都控制不住自己对酒的依赖。自己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其耳旁时时提醒罢了。
“酒是穿肠毒药,亦是消愁良方。我实在是离不开的,这几日阴雨连连,就连庄内的梅花都凋谢了不少,实在是有些可惜。”李凤歌看着满园凋零在地的梅花心中不由得发出些许感叹。
“明天就是清明节了,少爷不去看看老爷和两位兄长么?”福伯在一旁小心地问道,此时的李凤歌脸上并无任何表情,福伯刚才所说的话他也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安静地站在屋檐下,看着那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雨一般。
福伯没有再说话,也如同李凤歌一般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他很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李凤歌知道自己的态度,这也是最柔和的方式。自己家的这位少爷,绝不是自己用强就能够逼迫得了的。
“也好!清明祭祖本就是应该的,确实得去看看他们了!”过了许久之后,李凤歌才开口表示同意。而福伯则说自己早已经备好了香烛纸钱,只等明日一早便可动身。李凤歌只是点了点头,对于有些事情,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少爷放心,老爷和您两位兄长的墓老奴这些年也一直都在照料的。”福伯恭敬地说道。这些年他一人留守万梅山庄确实是兢兢业业,整个万梅山庄上下均是由他在打理,虽不说万无一失,但也算得上是井井有条。
“那她的呢?你也在照顾?”李凤歌慢慢转过了身,看向了福伯。他的眼神不再如以前那般和善,反倒是透着一股如坚冰一般的寒意。
这让福伯也不由得为之一怔,三少爷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以来性格都极为温和,可现在他所表露出的神情,着实吓了自己一跳!这样的眼神,只有经历过世上最绝望的事情,才可能会有吧?
福伯虽然稍稍愣了愣神,但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原以为已经过了十年,自家少爷早已将那个人给忘了。却不曾想他仍然还记得。
不过倒也是人之常情,那女子的的确确生得美艳动人,自己年轻时见过的那些个女人和她比起来,任何一个都差了很多。
“少爷放心,那边老奴也一并在照顾着的。”福伯低头答言。这些年来自己每到清明重阳总会去打扫墓园,而在墓园外不远处的那座孤坟自己也顺道一并打理了。毕竟那女子曾与自家少爷有过一段情。
“那好,明日我们便一同去祭拜一番罢。”李凤歌收回那锐利的眼神,转身走入了屋内。初春时的雨水总是连绵不绝,好似永远也下不完一般。李凤歌的思绪也如这雨水一样,永无断绝。
坐在屋中的他又想起了那些自己不愿也不敢想的事情,那些自己拼命想要忘记的美好,那些自己不愿回忆的苦痛,竟在这一刻好似涌泉一般涌上心头。
那张精致的脸,那双清澈的眸,以及那任何一个人看过之后便会沉沦的笑……
一块青玉不知何时已经李凤歌握在了手中,玉色青翠欲滴,却又温润无比,好似少女的肌肤一般。青色的碧玉在自己的手中,可当初赠与自己青玉的人却永远和自己天人永隔。心念至此,一向冷静的李凤歌竟也忍不住一阵感伤。
一昼夜的苦闷,一昼夜的酒。满地的酒瓶丝毫没有让李凤歌有半点醉意。人心如此,若一个人心中思绪太重时,越喝便越清醒。可越清醒,便越折磨。
福伯早已备好马车,李凤歌整理了一下衣衫,洗了把脸之后便撑伞上了马车。拉车的还是那匹老马,一晃又过了一年,它也又老了一岁。此时的它已不再如当初踏雪归来时那般神骏,浓浓的暮气萦绕在他的周围,使得它看起来更加苍老了许多。
又经过了一年风雪的摧打,即使再神骏的宝马也禁不住这般的摧残。马儿尚且如此,那人呢?是否也是一样?
沉重的车轮在泥洼地里碾出一道长长的印记,当马车停下之时,两人已到了一处墓园门口。这里说是墓园,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座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小山而已,这当然也是李家的产业,更是每一个李家人最后的归宿之地。
在这里,埋葬着李凤歌的历代先祖,李凤歌下了马车,撑起纸伞。福伯紧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篮子,为防篮子里的香烛被雨水打湿,他还特意蒙上了一块白布。
只沿着脚下的青石路走了一小会儿,一座座坟墓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每一座坟墓前都立有一块墓碑,而墓碑上则刻着墓主人的名字及生平。
李凤歌拿出香烛点燃,又用白布垫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后,福伯急忙地上一沓黄纸点燃了起来。青烟缓缓而起,福伯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也似乎被触痛到了一般。苍老脸上,几滴泪水不断滑落,声音也变得哽咽了起来。
“各位先祖,少爷回来了!回来看您们了!”福伯话未尽,泪却先流。李凤歌只是安静地跪在那里,只是叩首上香却不曾言说半句。
祭拜完先祖之后,李凤歌与福伯一同走出了墓园。并吩咐福伯先一步回山庄,而自己则想要去见见那个人。福伯虽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想了想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福伯走后,李凤歌一人来到了墓园外不远处的一座孤坟前。它显得是那么的孤单,除了一块墓碑之外再无任何修饰。而墓碑上,也仅仅只有‘爱妻青玉之墓,夫李凤歌泣李’几个字。
虽是寥寥数子,但却已足够刺伤李凤歌坚硬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一个角落了。坟前荒草虽在年前已被清理,但此刻却又再次长了出来。李凤歌独坐坟前依着墓碑,似乎是倚靠在自己最爱的人的怀中一般。
三炷青香点燃,几片黄纸撒出,两行英雄泪下,一座孤坟无言。曾以否?当年小家碧玉,少年马蹄急。看如今,荒草孤坟之前,两鬓银丝如霜。
心中越痛,便越是无言,可越是无言的痛,便越是让人惆怅。半壶苦酒入喉,半壶苦酒洒地。无言的痛楚,最终还是从李凤歌的嘴里说了出来。
“这里的风景不错,但看了这么多年想必你也看腻了吧?我这些年远走塞外,一路向西。见过了许多奇人奇事,虽一时也觉得新奇,但终究觉得少了什么。于是我继续走,一直走!我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见了多少新鲜事物,可少了你的陪伴,即使看遍这大千世界又如何?”
言至此处时,泪水早已挂满了李凤歌的脸庞。酒未喝完,泪未流干,思念不绝,伤痛不减。
“当初你曾言,不论如何我都不可寻短见,可如今我活着却宛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你可知道我有多难受么?早知道是这般苦闷,我真不该答应你。与你一并共赴黄泉也不失痛快!你在那边,可觉得寂寞?可会觉得寒冷?”李凤歌不断地说着话,不停地喝着酒,不住地流着泪。
不知过了多久,李凤歌才将手中最后的一把纸钱向天一撒后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股份李凤歌竟哽咽到说话时的声音都沙哑得微不可闻。
“难得回来见你一次,可却哭成了这样。在你面前,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如以前那般洒脱。你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只是从今往后,恐怕再无任何一个女子可以像你一样能够让我如此铭记于心了!这些年一直在塞外不曾回来,不过今后我不会再离开中原了,只是,我再要想见你时,便只能看着这墓碑了……”李凤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似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并从身体里吐了出来一般,而后他又将脸上的雨水和泪水用衣袖擦掉,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朝着万梅山庄而去。
万梅山庄之内,福伯正在打扫着院子里的落梅,可山庄外,却来了一人,此人年纪约四十岁左右,身披一件粗布僧衣,光秃秃的头上有几点戒疤,一双浓眉之下,怒目宛如铜铃,满脸络腮胡下是挂着的一串人顶骨佛珠,肩扛一杆精铁打造的水磨禅杖,当真如一尊降世魔主,又好似怒目金刚!
“快快开门!”如砂锅大的拳头对着山庄大门一通猛砸之后,如洪钟般的声音竟使得得院中梅树也微微一震!可见此人力气之大,世所罕有!
福伯上前刚把门打开了一道缝,那和尚便好似迫不及待一般将大门推开,踏步走进了山庄之内。
“早听人说万梅山庄内景致独特,今日洒家才算是亲眼所见了!真他娘的好看!”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大堂而去,福伯急忙上前拦在了他的面前。
“大师且慢!万梅山庄已多年不见客,不知大师来此所为何事?”福伯见来人虽然大大咧咧,但却似乎并无恶意,便未曾与之动武,只是言明山庄已谢客多年,还希望眼前这大和尚不要冒冒失失地乱闯。
“哦!是这样的,洒家是永宁寺中的和尚,法号潮音,前日受师兄法旨,将此信送到万梅山庄,请庄主于下月十五日至洛阳永宁寺中,方丈师兄有事相商。”大和尚不好意思地停下脚步,顺道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书信,交到了福伯的手里。
“大师有所不知,自十年前前任庄主不幸逝世之后,我万梅山庄便从此闭门谢客,不问江湖中事多年,我家主人怕是不会赴约了!”福伯虽收下了书信,但还是将如今万梅山庄中的情况告知了眼前这大和尚。
“这无妨的,在我下山之前我师兄就曾说过,我只管把信送到,至于庄主来不来便由他去了。我自是不会多问的。”大和尚一边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笑哈哈地说道。
“大师放心,下月十五在下必至永宁寺中。”说话的正是李凤歌,此时的他刚刚回到山庄内便看到了福伯与潮音和尚,两人的对话也被他听了进去。
“你就是这山庄的庄主?那敢情好!我师兄的信已送到,你自己拆开看罢,洒家还有事,先走了!”潮音说完便踏步离开了万梅山庄,而李凤歌只是看着那大和尚离开的背影轻轻笑了笑,随后接过了福伯递上来的信。
拆开火漆,看完信后,李凤歌又将信给收了起来,转身走入了房中。
“少爷是想要再踏足江湖了么?”吃饭时,福伯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下李凤歌,毕竟当初遭逢巨变,如今万梅山庄早已不似当年。
“是啊!关了这么多年,是该出去走走,看看如今的武林了!”李凤歌浅浅地饮下一杯梅酒后说道。这本就是他心中所想的,当初远走关外为的就是远离武林纷争,如今回来自然也是为了再次踏足武林的。
“也好!是该出去走走了,不然恐怕都没有人还记得中原武林中,还有一个万梅山庄了!”福伯小声附和道。
“那就走走吧!如今无双城和浩气盟正在争锋,不知这永宁寺此时来信要我去有甚么事?罢了!一群和尚而已我又何必在乎?”说完后李凤歌又喝下一口酒,福伯急忙劝阻他别再喝了。李凤歌只好摇了摇头,放下酒杯开始吃起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