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谨年气昏了头,也顾不着手上的力道,抓着她纤细的手臂,一把拽过来,将她重重的甩在门上,另一只手向后一撑,砰的一声关紧了门。
安宁的背撞在硬梆梆的实木门上,疼得她直冒冷汗,抬起头,一张暴怒的脸近在眼前,他一手撑在她耳旁,另一只手紧紧的扣着她的手腕,将她小小的身躯困在身前,这姿势和距离既暧昧又危险,他粗重温热的呼吸喷撒在她的脸上,撩拨着她敏感又脆弱的神经,让她无所适从。
“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陆谨年咬牙切齿的道,嘴上说着不会吃人,表情却仿佛是恨不得要将她咬碎,吃肉拆骨。
安宁心中惊恐万分,却也无可奈何,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是有钱有权的上等人,碾死她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只得强压下内心的惊恐,战战兢兢的装出笑脸,赔上不是,笑嘻嘻没心没肺的道:“怎么会?没跑,我只是渴了想倒杯茶。”又抬起头来,装出满脸的无辜,笑眯眯的看着陆谨年的眼睛,“陆先生要不要也来一杯?”
“你他妈少给我来这一套!”陆谨年大吼起来,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儒雅绅士模样。
“真难伺候!”安宁在心中骂,面上却是故做战战兢兢的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好看的眸子也假模假样憋出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那场面任谁看了都是我见犹怜,却奈何眼前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愣是不接她的招,就这么不发一言的看着她演戏,对视许久,终是陆谨年没了耐性,拖着她的手又将她塞回沙发,指着她喝道:“坐好!不许动!”说罢便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用力的揉着他那一头短发,安宁莫名觉得那背影让人看了心疼。
世界到处充满变数,造成今天这种场面是陆谨年万万没有想到的,此时他只觉得满腔的愤恨无处发泄,恨不得将身后的小妖精绑起来狠狠的打一顿,让她年纪轻轻不学好,风月场里穿梭,自甘堕落,害人害己。
一回头,她竟然还在笑,简直可恶。
安宁将横倒在地上的茶杯碎片一一捡起,丢进垃圾桶,收拾妥当后,方才抬头问:“陆先生为何发这么大的火?是我哪里做错了吗?要是对我有何不满,可以说出来的,我知错一定改!不必对自己置气。”
陆谨年见她依旧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顿时起了坏心,总不能他自己一人不痛快吧,他偏要把她也一起拖下水来,一起不痛快,看她是否还能像现在这般悠然自在。
于是忍下心中的不快,重新在她对面坐下,点一根烟,缓缓道:“知不知道你亲生母亲是谁?”
安宁顿时警觉,对于接下来的事情约莫猜到了几分,但面上仍是一片平静无所谓的样子,“陆总为什么问这种令人伤心的问题,我命苦,生下来就没了亲娘,至于她姓什名谁,横竖她死都死了,何必记挂,徒增伤悲。”
“哼——”陆谨年满脸讥讽,“看来安家的家教是真的好极了,教出你这么个孝顺女儿!”
她挑眉,不甚在意,继续说:“百行孝为先,孝乃立人之本,陆先生做人这么成功!想必一定是个孝顺极了的人。
他亦挑眉,:“噢?何以见得?”
她仍然是一副没心没肺模样嘻嘻得笑着,“没有理由,全凭女人的直觉!”
陆谨年道:“分明是个没心没肺的臭丫头,就你?还自称女人,你还差得远!”
安宁歪头眨眼,微笑着提醒道:“陆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昨晚就成女人了。教我成长的还是您呢!”
陆谨年的神色刹那间僵直,阴云密布,他知道这是她又一次的挑衅,不愧是流着陆家人的血,跟她的亲生母亲。他的二姐陆逸云一模一样,都是刻在骨子里的野性难训,同时他心中又是懊悔,明明知道在她身上讨不到好,为什么还要主动去招惹她,步步紧逼,如今却被她轻描淡写两句话就撂倒了,他何曾吃过这种闷声亏,看来是他轻敌了。
而安宁此时也有她自己的算计,看他因那一句话被触怒,她大概能确定,他与自己确实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还可能是最糟糕的那种,血缘关系。
“安宁。”他坐姿端正,郑重其事的说道:“你母亲并没有死,是安瑞阳带走了你,瞒了你十九年。”
“所以呢?”她终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抬眼,斜睨,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对世事的淡然,以及绝对不会出现在这个年纪少女眼里的冷漠,“陆先生下面是要告诉我,当年母亲并不是不要我,而是世事艰难,一个名门闺秀和一个落魄的软饭男的伟大爱情被现实打败,最后是落魄的软饭男终于坚持不下去,拿了女方父母给的巨款带着他们的孩子逃走且一走就是数十年杳无音讯,女方寻子不得,只好放弃?”
陆谨年吃惊,皱眉,满是嫌恶,“你都知道?安瑞阳都告诉你了?”
安宁低笑摇头,“电视剧里面都是这么演的呀,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我安宁身上,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主线正确,细节出错了呢,好像,母亲并不是都如电视剧里面那般伟大,外公外婆也不都是慈祥和蔼爱。”
未了苦笑道:“爸爸什么都没说过,你放心,连那女人的名字他都不曾提过。”
陆谨年沉默,安宁这个女孩给了他太多的惊讶,聪明得让人头痛。
“那么······”他不说话,便只得她来开口,“电视剧里找人都有目的,陆先生你的目的是什么呢?或者说陆家的目的是什么?往事我已经知道了,可以直接说目的了。”
陆谨年此时的心情很糟糕,他极其不喜欢被人掌控全局被牵着走的感觉。但是他又不知从何开口。
又是一阵沉默,等得安宁的耐性耗尽。她抬头看,只见他还在沉着脸若有所思,若不是担心门外一群大汉等着她出去,她早就摔门而去。
“我来荷城并非为公事,而是为了把你带回去,安宁。”
“找我挺容易的啊,我猜一猜啊,是不是我那可怜的母亲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绝症,等着流浪在外的女儿的心肝脾肺救命之类的故事呀。”
她轻轻感叹,若无其事的道,看起来更像是讥讽,笑里藏刀,让人防不胜防。
看她此时态度嚣张,与先前判若两人,让陆谨年不禁出声,“怎么?你不怕我了?”
安宁撑着下巴,目光懒散的落在他松散的衣领上,“陆先生已经不是我的客人了,自然不必处处赔小心,时时给笑脸,更何况,今天我心情不好,没心情卖笑,更没心情演戏。”
陆谨年实在是拿这个小妖精没有办法,有些无奈,却依旧忍不住嘲讽,“噢,原来心性颇高,又何苦去做那一行?好好读书不行?偏偏爱玩乐爱消遣,好逸恶劳,靠皮肉吃饭。”
安宁突然觉得火气噌噌的上涌,恨不得化身斗士与他这不知人间疾苦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好好斗个你死我活。
“陆先生生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知道“世事艰难,生活所迫”这几字怎么读怎么写,应该不知道这简简单单几个字在普通老百姓身上代表着什么吧?没有谁不想过上等生活,都想生来有保姆佣人围一堆,喝顶级的水,**挑细选的米和菜,上最好的学校,接受顶级的精英教育,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以至于不小心擦破点皮都是天大的委屈?但是老天爷向来不公,有些人生下来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就已经付出了全部,吃饭有上顿没下顿,更不用提陆先生口中的读书识字,他们仅是有有一口热饭有件衣物蔽体能活下去就已经是感谢老天爷厚爱了。”
一口气说了太多,她顿了顿,问道:“陆先生没有饿过肚子吧?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吗?饿到神智不清,一口一口的咽着口水,却怎么也缓解不了腹中那饥饿的感觉,就如同蚂蚁噬心,教人终身难忘的感觉你试过吗?”
陆谨年彻底愣住了,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教训了,看她那隐隐得意的模样,简直是胆大包天得理不饶人,不由的气闷。无奈的道:“任何的挫折和苦难都不能成为堕落的理由。还是······你在怨恨,怨恨你母亲将你抛弃,让你不能留着陆家,不能过着富足的生活。”
问到点子上了,她正等着这一句呢,心底窃笑,眼睛里却是肃然,“堕落?没有买家哪里来的卖家?难道陆先生堂堂知名企业家不知道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这个道理吗?怨恨?我是该怨恨的,等我哪一天活不下去了我就拉着那些抛弃我的人一起下地狱,有人陪着也不会寂寞。您说是不是?”
此时的她就像一根针,心眼比针眼还小,碰谁扎谁。
还是陆谨年败下阵来,恨恨的瞪着她,“我建议你,适可而止。”
安宁觉得适可而止太遗憾,要所向披靡才痛快。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此时主导权都在她的手上,怎么能轻易卸下阵来,“对了,忘了问。”她故作恍然大悟又十分好奇的姿态,“既然我母亲姓陆,那么陆先生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呢?”
陆谨年看着她明知故问不怀好意的笑,心中却思虑起来,自己是否应该将她带回陆家,这混世魔王一般存在的人物,带回陆家不知要掀起什么惊涛骇浪般的风浪,最起码,他已经被她搅得天翻地覆无可奈何。
但瑶瑶的病情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你母亲陆逸云是我的姐姐。”
安宁有片刻的怔愣,虽然是意料之中,但事实说出,仍然让她不能接受,老天爷真爱开玩笑,原来本以为露水情缘后此时应该此生不再相见的两人,原来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却被命运颠覆了界面,再次相交。
“那么我该叫你舅舅?”她想得出神,不自觉的问出口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舅舅。”
“不愿意!”她摇头,“我有选择吗?”
陆谨年迷惑了,他以为她会很高兴的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富贵呢。“为什么不愿意?只要你愿意,大好的前途摆在你面前,你只需要点一点头,你也可以过上人上人的生活,远离黑暗潮湿的小巷子,有慈爱的母亲,光明的未来。”
安宁起身欺近,看着他的眼睛,反问道:“十九年前扔下新生女儿不顾,十九年间不闻不问,十九年后却突然千里寻亲。陆先生是生意人,应该比我更明白,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高额诱惑之下,是更深的陷阱,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自认躲不过,但还是想请陆先生高抬贵手,放过小女子。”
陆谨年看着她的眼睛里倒映着他的影子,这样的清澈明亮,动人心魄,除去伶牙俐齿的嘴巴,他最喜欢她的眼睛。
他摊手,“父命难违,我也无能为力。”
安宁问:“若我不愿意,你准备怎么办?将我强行绑走?还是用家人朋友的生命前途作威胁?”
陆谨年无奈的笑,“我不是黑社会。”
却不料她恍若未闻,自顾自说道:“也不知道是要取我的心还是肝?”
陆谨年道:“徐来会去与你的家人商谈,失去女儿的损失,陆家会尽量补偿的。”
“谈妥了价钱麻烦通知我一声,我想知道安宁值个什么价钱。”说罢她已站起来,漫不经心的理了理衣摆,抬头看着墙上的时钟,还不算太晚,赶回去还能上最后一节课。
陆谨年找回主场,心情很好,此时正架着腿,神态悠然,“好,给你一天时间回去收拾收拾,明天晚上就走。”
安宁点了点头,“希望陆先生如愿以偿。”
“除了昨晚。”陆谨年转过头看向顿在门口的安宁,“一切都如愿。”
“昨晚的事情,我希望我们都忘掉,如果你需要补偿的话······”他与她的眼神相遇,一个漫不经心,一个桀骜不驯,“我会另外支付一笔钱给你,数额你定。”
安宁回过身来,默默微笑,不发一言,笑得他双眉紧锁,这才开口,“当真我要多少都给吗?一万?买不来陆先生的一件衬衫,十万?大约还不够陆先生的一顿饭局,若我要二十万,舅舅肯给吗?”
陆谨年勾起嘴角,仿佛是在讥笑她的浅薄无知,起身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账号?”刷刷几下,大手一挥,随后扬起手机给她看转账成功记录,那场面好不潇洒。
安宁郑重的看着手机里面到账成功消息,二十万捏在手里,也不过如此,轻飘飘的一串数字。却是她倾尽所有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