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冬,美国加利福尼亚,圣玛特奥市的圣诞前夜十一点五十九分。
今年冬天还没下雪。
对林真心来说下不下雪都不重要,她再也不想玩雪了。
那天她躺在医院,手脚摩挲着惨白粗厚的床单,平整不顺滑的触感让人很不舒服,根本睡不好,想回家睡绵软的毛毯。
严重感冒肺炎让她丧失喉咙和脑袋的功能,说不出话也睡不着,想把病房里的一切都砸了。
互惠生小姐姐来医院送东西,偷偷告诉她,刚才黛安玉收拾东西去了火车站。
妈妈黛安玉和父亲林刚争吵的情形在她短线的脑海里再次浮现。
扯掉身上的管子,林真心歇斯底里往车站跑。
候车大厅没有。
没买票进不了站台。
病号服口袋里也没钱。
她不知道哪辆火车里有妈妈。
也不知道妈妈的火车是不是开走了。
或许妈妈还在站台等车,看到她就不打算走了。
她用力叫喊,只发出蛇类般“嘶嘶”的声音……
互惠生小姐姐把缩在路边筋疲力尽泪流满面的林真心捡回去,在医院挨了臭骂,被辞退了。
空无一人的家,圣诞树五彩小灯寂寥地亮着。
壁炉里的火很旺,林真心很冷。
刚过十二点,她抽噎着许愿:
(从此不要圣诞礼物。)
(圣诞老人能听到我的愿望对吧!)
(希望爱的人,就算不开口也能听到我的心声。)
她单纯地认为,如果戴安玉能听到她,或许就不走了。
许完愿,她踮脚把挂在圣诞树上的大袜子拿下来,扔到壁炉里烧了。
“祈愿”在虚拟空间里一如既往繁忙。
内勤人员:“长官,有孩子许了很奇怪的愿望。”
长官:“嗯,意志力指数多少?”
内勤人员:“八个灯。”
长官:“八个灯同时亮了?”
内勤人员:“八个灯同时爆了。”
长官思索片刻,说:“实现!”
内勤人员:“代价呢。”
长官:“二十年内勤。”
这时候,天空像打开闸门一样,雪花片飞舞着沉下来。
一点一点慢慢铺满每个角落,盖住世界原本的颜色。
有一片独立特行的雪花,往东南方向飞去,速度越来越快,跨越太平洋,飞到另一片大陆,穿过庆南省河东小镇的上空,钻进一户温暖的房子里,掉在小男孩午睡的手上,化了。
小男孩放在被子外的手有点冷,缩进被子里。
最后的圣诞节已过。
2015年的冬天,龙一居经历高考落榜三次,军队两年半和休学一年,终于升上济州大学艺术学院表演系二年级,凭芳龄二十四岁成功稳坐二年级年龄最大,口袋最空的宝座。
年龄没法控制。
口袋是被妹妹龙一沫掏空的。
彼时刚从军队放出来,本就一穷二白,龙一沫大着肚子来迎接他。
喜当舅没冲昏他的头脑,龙一沫肚子里的小外甥女先昏了头脑想早点出门--早产了。
他接到电话从教室赶到医院的时候,龙一沫已经被推进手术室剖腹产。
医院大厅挂号前台的大妈对国色天香的未成年孕妇印象十分深刻,对找来的好看的男人厌恶深刻,尖酸刻薄地说:“你还配当男人吗!”
一下子把龙一居从男人的行列开除出去。
“她是我妹妹。”
大妈阅人无数,扫描完龙一居的脸,得出结论:“谁相信哥哥妹妹的鬼话!快交钱!挂号费25块!手术费3000,住院费和药费明天再结一次。”
龙一居胡乱刷了卡,问了妇产科的路,急匆匆找到二楼。
刚才耀武扬威的大妈,看到银行卡上的名字,再看看产妇的名字,才相信那套鬼话原来是人话。
妇产科防止闲杂人等捣乱要按铃才能进,开门的护士看见年轻的帅哥,很自然联想到才十七岁就未婚先育的龙一沫。
脸一沉,责备:“怎么现在才来!你怎么不再晚一点来呢!”
“我是龙一沫的家属!”
护士见未婚先孕的渣男脸上没有罪恶感,忍不住怼:“她才十七岁!你还是人吗?”
一下子又把龙一居从人类里开除出去。
“我是孩子的舅舅!”龙一居辩解。
护士脸拉得更长了,明明长得不像!渣男不肯认账激起的怒火,差点烧了日内瓦宣言。
她对长得帅的雄性动物免疫力还没有登峰造极,只面色不善把手术同意书和治疗告知事项等十几张纸拿出来,摔到龙一居面前让他签名。
看到名字之后才知道真的是家属。
龙一居被迫喜当爹两次,心情不爽又无可奈何。
通过手术室门中间窄窄的透明窗,想看看里面的情况,可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全副武装的医生护士围着手术床,
龙一沫是家里老来得女,从小当眼珠子一样捧着,
有人在他当兵期间搞他的眼珠子。
死丫头什么都不说,使劲儿耍脾气不准他问。
龙一居心里早把孩子爹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厚重的手术室门开了。
担忧愤怒无奈的龙一居脑子回沟突然打结,问医生:“保大的还是保小的?”
医生:“都活着呢……”
龙一沫还没醒来。
小的除了体重偏轻,能吃能睡能拉连保温箱都不用进,顽强的生命力,给亲大舅省了一大笔钱。
可俩母女吃喝拉撒不能省,龙一居瞒着家里休学一年,挣钱买奶粉尿布。
倒霉的一年里,不管活人死人,能开口的不能开口的,跨越物种和阴阳两界,只要是戏都接,只要是活都干,就差没去码头给渡轮卸货。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知从哪天开始,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在片场经常听见一个忽近忽远的声音,有时有,有时没有,像在跟他讲话,又像跟别人讲话还像自言自语。
心理医生听完龙一居生动形象具体的描述后,问诊表上的多啦A梦画完了。
他根据从医多年的经验以及扎实的专业知识得出一个结论:你有病,得治。
吃了一阵子药,除了钱包瘦身成功外,病情毫无起色。
心理医生觉得遇到从医生涯以来最大的挑战,让龙一居再仔细阐述病情。
问诊表上画的美少女战士栩栩如生,他深思熟虑得出另一个结论:药不能停。
龙一居:“医生你是男的画美少女战士有点那个……”
奇怪的声音没有音色,分辨不出男女老少,有可能是男人,因为“老子”这个主语出现的频率太高,几乎每句话都带脏字。
有可能是女人,因为会来月经,比如说:(月经真特么烦,老子早上又撞断了一根停车场栏杆。)这样类似的,每个月总有几天把闯的所有祸都推到月经头上。
大姨妈:表示不在责任范围内……
有可能是老人,因为“老夫”这个词也出现过几次。
有可能是小孩,因为偶尔智商水平会降到十岁以下,比如说:
(这块石头真像青蛙。)
(哎妈呀!真是青蛙!)
(拿棍子捅它会不会动呢?)
(哇靠不止一只,好几只青蛙!)
龙一居怀疑疯了或者见鬼了,可是久了发现并不影响他的生活。
大多数是去神话集团片场工作的时候听到的,每次都从不同的方向传来。
可能是个徘徊在神话附近的孤魂野鬼。
有时候在拍戏的大别墅里也能听见。
甚至有一两次在市区也听到。
他找了很多次,想循着这个讲话声,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可惜中途声音骤停。
就这样不了了之。
2015年是龙一居跟林烨相遇的五年前。
此时与他还素不相识的林烨,刚刚大学毕业年满二十二岁,入职神话影视好几个月了。
林烨是被副社长戴安泉开了后门放进来的。
她小舅戴安泉是被神话最大股东——林烨的亲爹林刚开后门放进来的。
神话集团一开始只有一个神话电影公司,影视行业的春风吹起,滚雪球般越做越大,为了资(偷)源(税)整(漏)合(税),各个职能不同的部门都登记成了公司,又把这些公司注册成集团。
神话影视的前身是神话电影公司,也是最庞大的机构,除此之外还有:
神话电视台:新闻娱乐部;
神话电影院:地下二楼服务部;
神话娱乐:演员部;
神话不动产:员工宿舍和招待所;
神话餐饮:地下一楼的世界美食街;
神话商店:百货店和商业街;
神话主题乐园:赚门票钱兼片场;
神话水上乐园:赚门票钱兼片场;
神话变形金刚展览馆:赚门票钱兼片场;
神话集团一共有四栋楼,每栋楼六层。
主楼就叫神话,其他三栋分别是赤鼎,圣捷,千豪,组成一个“回”字外围,中间的神话空中花园很大,里面有各种拍外景用的小桥流水。
赤鼎大楼有一百多间面积不一,功能不同的片场,其中最大的是地下一楼的Ball Room,又称球厅,三个足球场大能容两千多人开宴会,林烨怀疑是为了挖地基省事才建了球厅。
圣捷大楼下面三层是员工宿舍,上面三层是高级招待所。
千豪大楼是神话集团大部分职员的办公室,道具部的仓库占了一半,其它部门只能像沙丁鱼挤在罐头里一样。
跟千豪相比,神话主楼鱼罐头明显宽敞得多,只有神话电视台的员工用,由新闻演播厅综艺节目片场和很多会议室组成。
林烨在这个影视帝国里,度过了人生最忙(生)碌(不)充(如)实(死)的五年,终于遇到她人生的男一号龙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