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叶楚泠放下手中的白釉茶盏，杯子里兀自冒出袅娜的白气，白气飘起来散在空中，睫毛有些微润，上头凝了滴水珠儿。清逸道长与她相邻而坐，无可奈何叹一口气，转身便瞧见叶楚泠噙了一汪泪，盈盈欲落，睫毛颤动，呼吸已然有些不受掌控，细听之下还有轻微的抽泣。眉头倔强的蹙做一团，似揉皱的纸，怎么都铺不平。
清逸道长的意图，是想让子书修仙得道。叶楚泠脑子里飞快掠过，书上有关修仙的记载也是不少，但当真能让子书走得这一条尚且不晓得有没有尽头的路？
“青城门规是不得涉足红尘，叶姑娘想必也是知道的。”可凡人怎么可能没有七情六欲，即使是狠心斩了，也是春风吹又生的。门规是前人立下，清逸道长也没有办法，可却不想再看到门人走上三师弟和小师妹的老路，所以对这一项门规也没有多加阻拦。
原本以为子书和眼前的叶姑娘会走到一起，于是默许了，不想如今一切生变，子书早就不记得这一段前情往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无论叶楚泠如何用心，也改变不了子书的心性，那倒不如成全了。
况且，有医仙在此，对修仙一事，自然可以推波助澜。
“照着道长的意思办吧。”叶楚泠如是说道。
犹记得那日，子书却也说过长生不老并无坏处，想必在他心里也是期望的，既然是他的愿望，她有什么道理去阻拦？
只是心疼一些罢了，过些时日就好了的，不碍事。
叶楚泠于是起身行了个礼准备离去。
（二）
道家之人，道以养性，术以延命。若是能脱体肉身，灵魂飞升，离红尘、列仙班，这才是真正的“无为”。
但也不是人人都适合修仙的，心性不定、性格不稳，最容易半途就被干扰导致入魔。能够有平和的心性的人少之又少，连他清逸道长虽然知晓修仙之术却都没有实践，就是因为他明白自己尚且达不到如此平和。而这也是清逸道长为何没有选择资质与悟性相较起来都更高的子禅，不是他有多偏心，只是害怕最终害得子禅万劫不复。子禅与子书，哪个不是心头肉一般？自小就留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过去，和自己的儿子有何两样？
况且宋子禅对叶楚泠的感情，清逸道长也不是没看出来的。如今子书因祸得福，虽然洗掉了从前的记忆，却也得到了来之不易的机遇。
岂能随便就放弃了？
宋子书从上清宫回来，回想起师父的话，眼神又掠过案几上的破煞剑，难以取舍。是要放弃青城的武功转而研习破煞剑诀，还是放弃这把绝世好剑修仙？
“本就不是烦恼的事情，有什么好疑惑的。”毕竟是双生兄弟，子禅似乎一眼就瞧出了子书为何疑虑，“破煞剑有破煞剑的使法是没错，可你为何觉得要学习它就一定会放弃青城武功？两样都掌控难道不好？况且，修仙这条路，谁说也必然要放弃这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我若是你，便将破煞剑诀学好，将破煞剑使得风生水起，让旁人断然不敢上前来打着宝剑的主意，然后再带着这把宝剑飞升。”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呵，二者之间并无冲突。
看来还是自己给想复杂了。
（三）
“修道之始，必然要先学习吐纳之法。所谓吐纳，就是由口中向外吐出体内浊气，后以鼻吸纳清气，是调气养生不可不用的根本。”清逸道长以口相授。
宋子书双腿盘坐，双手自然撘在腿上，掌心向上，双目紧闭。一时还无法适应吐纳之法。
叶楚泠悄悄躲在门外，透过间隙看见子书的眉目，心就跟着一起揪了起来。
正值晌午，叶楚泠的影子早就投在了地面上，只是她自己还浑然不知，清逸道长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继续说到：
“修仙脱离不了仙丹，而丹药则分为内丹与外丹。内丹便是所说的金丹，得靠徒儿你自行参透，将元神结成金丹从而达到飞升。而外丹，则是辅助你尽快结成金丹从而服食的丹丸。”
内丹与外丹，说来都是一个道理，将药材投入丹炉中炼制出药丸来。不过不同的是，内丹是以身体做炉，以体内精、气、神为药引，炼成金丹。而外丹则就是以药材炼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叶楚泠于是记下了。
回过身去，差点撞上一人，一看，是子禅。不晓得他是何时站在自己身后，怎么也没个声响。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子禅从她的眼里早就看出了担忧，那么深的忧愁在她灵秀的双眼间晕开，着实不好。
可是无论是怎么样的劝解都是徒劳。
“子禅，你可知道炼制外丹的方子在哪？”远离了上清宫，叶楚泠这才开口问道。
好像听师傅提过，听闻是叫《龙虎经》，大致就放在经阁里的。于是子禅点点头。
叶楚泠眼神忽而亮了起来，哀求道：“那你帮我借来好不好？”
“不可以啊，师傅有命不得擅自拿走的，我爹便是错用了上面的丹诀以致走火入魔。”子禅摆摆手拒绝。
“悄悄拿去不就得了！”叶楚泠苦苦哀求：“我是医啊，我自然不会用错药的，你放心好了。算我求求你，好不好？”
那可怜的模样，似乎眼睛一眨吧就能掉下眼泪来。
宋子禅纵使再下狠心，也无法拒绝她。
（四）
夜黑风高，寒风呼啸。
宋子禅蹑手蹑脚潜到经阁门口，鬼鬼祟祟探查了一番，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刚想进去，转念害怕是个圈套，于是退一步，又环顾四周，将整个经阁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又检查了一遍，方才放心，举步往里走。
而清逸道长站在暗处，将一切看的个仔仔细细。
他早就猜到医仙叶楚泠肯定会哀求子禅，所以白天亦是故意说出外丹这回事，料想她断然肯为子书赴汤蹈火，而有了医仙相助，子书必然事半功倍。
宋子禅借着微弱的烛光，料想这么重要的书籍一定不会摆在明处，所以选择从最后面开始寻，果不其然一眼就见到书架右侧藏了一本书，名字没写在面上，前几页都是空的，翻过几页，居然写着《龙虎经》。
子禅只觉得运气格外的好，他哪里知道是师傅故意为之。
他只顾将书揣进怀头，小心翼翼关了经阁，把经书交给门外接应的叶楚泠手里。借着月光看见叶楚泠笑的开心，也跟着傻乎乎笑了。
清逸道长目送着两人走远，目光沉沉，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