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个星期,学校的新食堂开张了。到新食堂就餐有个好处,那就是可以买菜票,凭菜票打菜了。这对于李禹成来说是再高兴不过的。可大多数的同学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没钱买菜票,每个星期回家带菜来吃,仍然是他们的最佳选择。
这天,是星期五,国庆节刚过,喜悦气氛还在,学校大门的门楣上贴着的“欢度国庆”的字还在,高年级学生在国庆节写的诗还贴在大路边的宣传栏里。同学们又开始为另一件事忙碌起来,那就是“打倒米帝国主义”。学生会干部到处说:“高丽战争爆发了,我们国家要出兵,高年级的同学好多都报名参军了,低年级的同学不能落后,也要出力。同学们!明天是星期六,我们上街游行,声讨米帝国主义的暴行,
来学校之前,李禹成从自家的话匣子里听说过高丽的事,是说打赢了的,所以一开始,他并不怎么关心,没其他人那么积极。李禹成情绪不高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王学友老师同他谈话了。王学友是才定下来的一年级二班的班主任。
王老师对李禹成说:“我来我们班听到的第一个反映就是反映你的,说你次次在食堂里买的都是最好的菜。你还是学生,你哪来那么多钱,你觉得你那么花钱心安理得吗?好多同学,他们学习比你刻苦,成绩比你好,但是他们吃的、穿的都不如你,你好意思吗?……”
李禹成没有回答王老师,王老师的逻辑李禹成还懂不了。他只能照老师说的去做,晚上打菜就没有打自己喜欢的菜,打了一份煮老豇豆和一份老南瓜。他把菜吃完,剩下的饭就吃不下去了,又不敢把饭倒了,勉强把那些沾有菜汤,带有盐味的饭吃了。
见井台没人,走过去从井里提上水来,装着洗碗的样子把碗里的饭搓散,泡在水中冲进了污水沟。污水沟里不只有他倒下去的饭,还有一些黄色的饭粒。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红色的虫子在以黑色为底色的污水沟里游动着。
李禹成还是怕别人看见,他像是做了很严重的坏事一样,慌慌张张回到寝室,爬上床铺,从箱子里拿出俄文课本,又慌忙下来,快步走出寝室。他不敢朝两边看,径直穿过操场,跑进了教室。
他习惯性地去后墙拿属于他自己的马灯,站上凳子,这才发现马灯不见了。想起刚才穿过操场时看见礼堂里有异乎寻常的亮光,这才走出教室,往礼堂走去。
马灯是上星期刘明海给李禹成的,这之前,班上没有谁有马灯。李禹成的马灯每天晚上都可以吸引很多同学来教室。只要李禹成把马灯点亮,很快就会有七八个同学拥挤在他的周围,每到这个时候李禹成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学校不准用煤油灯,马灯也只能在教室里使用。这样每个教室的后墙都有一排马钉,搭着凳子就可以把马灯挂上去,或者取下来。高年级的学习任务重,马灯多些;低年级,特别是一年级,学校不太建议用马灯。马灯昏暗,对学生的视力有影响。不过也不反对,毕竟这是有利于学习的事情。马灯是财富的象征,尽管也是炫耀的本钱,但使用起来却带有公益性,不会像去食堂打肉吃那样扎眼,那样遭人嫉妒。
李禹成走出教室,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从时节上说,已经过了秋分,白天的时间越来愈短,晚上越来越长,可天气还很热,有时还会有几声蝉鸣。李禹成迎着遥远天际的暗红色暮霭走去,黑暗从操场边那一排法国梧桐树宽大的叶子中间蔓延开来。礼堂的大门敞开着,灯光从里面照出来,依稀能看见门前灰色地面有一层淡淡的红色。好些人踏着这淡淡的红色走进了礼堂,走进了那红色满乾坤的殿堂。
李禹成找到了高明敏,高明敏告诉他马灯是班长让拿来的。他还说,大家吃完饭就来忙,已经没多少事情了,很快就会忙完。李禹成问他们忙什么,高明敏把他带了过去,一看才知道是在写标语。到高年级那边看,他们写的是文章,大意是在问米帝国主义为什么要侵略高丽?高丽人民做错了什么招惹了远隔重洋的米帝国主义?的确高年级同学的见解很深刻,很有见地。李禹成看了一会,觉得大家的行为是对的,很鼓舞人,就是应该和米国人干,于是加入到大家的行动中来,跟着大家练习喊口号。可李禹成毕竟晚餐没吃饱饭,能量供给不够,动了动就觉得有些累了。坐到墙边的长凳上,想起了米国人的长相。李禹成见过米国人,那是他七八岁的时候,在龙潭看到的。那时候的米国人是好的,现在的不行了,现在的米国人是坏的,就好像一开始我们打赢了,现在又不行了一样。这么想着李禹成有些糊涂了。高明敏见李禹成情绪不高,就让他回寝室休息。
李禹成回到了寝室,也有少数同学没有去礼堂,在床上睡觉,寝室里用蒲扇、书本打蚊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李禹成躺了一会,爬了起来,手电四处照了好久,发现蚊帐里有一个蚊子,悄悄靠近,用嘴叼着手电,腾出手来猛地一拍,没打到。如此操作五次,打到了,再四处照了照才放下心来。
再次躺下,念叨着俄文单词,也就忘记了饥饿,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