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老屋的后山，也就是一个比房子高不了多少的小山坡，从后山过去，拐一道弯就到了吴方明家。
在路上李舜成问杨光一：“这田毛头是哪里人？”
“不知道，没人问……，哦，不是。有人问过，他自己记不得了。应该不是我们这一带的。”
“为什么这样说？”
“刚和日本人打起来的时候就来了。有七八年了。”
“那到我们这的时候也该七八岁了，应该能记起什么的。”
杨光一问道：“你这样问，是打算帮他找到家里人？”
“为什么不，日本人害的。日本人走了，不能还让这些人继续受罪吧。”
“你说的有道理。”
吴家的东西早就被附近的人你拿一件我拿一件拿光了，就连房梁也拆掉了好几根，好些房草垮了下来，到处流淌着污水，连有些地方的雪都被变染成了灰褐色。除了北边被一家姓贺的人占着的一个晒谷坪和两间不同朝向的偏房，其他朝南的房子，只有堂屋和左卧房，还有点人气。
因为有股臭味，李舜成、杨光一都没有进去，在外面喊田毛头出来。田毛头不敢出来，和田毛头一起的人，也就是唐三赖，出来问找田毛头干什么。
杨光一刚想说话，李舜成制止了他，问道：“你叫唐三赖？”
“他们都这样叫我。”
“田毛头刚才偷了我家的肉，被我们抓住了。我家还少了东西，我来问问是不是他拿了。”
“你家是谁家？没见过你。”
“我家姓李，和他（指杨光一）家打邻居。”
“哦——知道了。田毛头！你出来！”唐三赖边喊边往里走，“你自己惹的祸不能让我替你背吧，你出去！”
“我没拿！”
“不是你拿的谁拿的，我拿的？我好些天都没出去了。你他妈！去不去？”
田毛头出来了，李舜成拉着他往回走，到了后山才问他记不记得自己老家是哪里的。田毛头满心狐疑和恐惧，不敢说。李舜成这才告诉他刚才那话是假的，就是想让他出来，要他放心不会把他怎么样的，可田毛头还是没说话。
回到李家，李昭福打来热水让他烫脚，然后又把火缽端了过来。李舜成心里着急，还想继续问，李昭福制止了他。
吃饭的时候，田毛头没有上桌，也不敢过来夹菜。李舜成把菜碗端到田毛头面前，田毛头畏畏缩缩地夹了一片肉，就不夹了。
李舜成替他夹了几片肉，说道：“人都是一样的，没有谁高贵，也没有谁下贱。你现在这个情况，也不是你自己造成的，你也没做错什么。我们都应该自己看得起自己。”
听了这话，田毛头哭了。
吃完饭，李昭福到处找适合的衣服给田毛头穿。他去刘家找了一条刘伟穿过的棉裤。李舜成又把刚才用李禹成旧棉衣做好的枕头拆开，拿过来比了比，小了。
李昭福说道：“有办法了，烧水洗澡！”
把头发剪光后，水也热了。洗完澡，然后光身穿上棉裤和裘皮上衣，田毛头笑了。
李昭福说道：“贴身的衣服，只能过完年再去扯布做了。”
田毛头高兴地点了点头。
李舜成让他说了几句家乡话，李舜成觉得有些熟悉，可问他知不知道刚才讲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摇头，说不出来。又要他唱一首小时候的歌，他哼了哼，李舜成觉得应该是苏州评弹。问他坐没坐过船，那种后面有个橹的船。他跟着李舜成作出了摇橹的动作，做得很好，李禹成跟着做了好几次，没他做得好。因此，李舜成认为田毛头是江浙一带的人。李舜成过完年还要去张果镇，他想把田毛头带去，碰碰运气，万一能找到他家里的人，不也是功德一件嘛。他的这一想法得到了李昭福的首肯，说道：“是日本人造下的孽，不能丢下不管，他们走了，不管了，我们自己得管。”
听说李昭福要收留田毛头，当天晚上，刘家人把李昭福、李舜成喊了去商量。
刘金满说道：“不是说不能收留田毛头，关键是唐三赖知道了一定会缠着不放，可能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麻烦事发生。”
李舜成问唐三赖到底是什么人。
成子说道：“他家不在我们磨山坳，在喜云姐那边。几年前，他父母得了一种怪病，前后走了。本来家里面还有点钱，也有一些田土，可他不肯做事。开始那年，有人租了他的田土，他就天天躺在那人家里要吃要喝。人家年底一算账，一年白做了不说，还赔进去了不少钱，第二年那人就没再租了。按理说也该清净了吧，没想到他还是没完没了，嬉皮笑脸地还要到人家家里去住。这种情况，没有人敢再租他家的田了，他伯伯就做主把他的田土给卖了。他伯伯原本是想细水长流，三五天给他一点零花钱；他不干，把所有钱要了去，到清水坪住了大半年，手艺没学成，把钱败了个精光，被人家赶了出来。回来后，他还找伯伯要钱，没有钱就要他伯伯把田土还给他。搞得他伯伯起火了，把他赶出了唐家。这种人谁家也不敢救济，各保各甲都哄他走，我们四甲也说要赶他走，说了大半年了，没人敢出面。”
刘伟说道：“你们都是怕事鬼。”
刘金殷让刘伟住嘴，说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成子说道：“也不是怕事，主要是这里牵涉到田毛头，赶走唐三赖，势必也要赶走田毛头，大家于心不忍。现在既然李家收留了田毛头，那就应该把唐三赖赶走。”
刘四二说道：“这人呀！不管哪里的人都一样，不管是生在富贵人家，还是像我们这样的穷人家也都一样，得肯做事。你们收留田毛头，只要不怕被他拖垮，我没有意见。这唐三赖不能收留，没人愿意收留他。这么大的人了，得靠自己的一双手活着了。”
刘娭毑说道：“要得！把田毛头收下。这些年，也有人想收留，可我们这里的田土不养人，自家人都养不活，还能养别人家的小孩！大少爷仁义，一来就把我们大家的心病给了了。往后，我们就把他当成你们李家人看待，你们也不能委屈了他。”
李昭福说道：“那是当然。他就是我们李家人，只是这姓还不能改，要是他父母真找来了，不也好找些嘛！”
刘四二说道：“说的是，那就不改了，还叫田毛头，多少年都不改。那些丢失了小孩的人家，过四五十年都有在找的。我们不能把他送回家，也不能断了他回家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