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彪首先找到的是张丰凯。张丰凯也欠租子,欠的是邵华彪自己家的租子。
几天前,邵华彪找到张丰凯家,索要张丰凯去年租种的十担谷田的租子。
邵华彪走进张丰凯新盖的土砖作墙,稻草作顶的房间,说道:“张叔!你这房子盖得太矮了。”
张丰凯说道:“你来找我是不是准备给我盖房子?正好,现在我家只有两间……”
“想得美!我是来要租子的。”
张丰凯眯着两眼,问道:“什么?”
邵华彪非常肯定地说道:“租子!”
“我今年不租你家的田了,郭宝鸿不让我去你们山阳租田种。再说,哪有年初就来要租子的,没这规矩呀!”
郭宝鸿是山阳乡贫雇农协会的首席。成立了贫协的乡,做法都差不多,都会设法保护本乡人的利益。不让外乡人来本乡租田种,是容易想到的、很有针对性的措施之一。
邵华彪知道张丰凯是在故意装糊涂,冷笑一声,说道:“你装糊涂是吧!去年的租子。去年十担谷田的租子,和前年一样,四担谷子。”
“说,说!说完了没有?继续往下说!”张丰凯学着邵华彪的腔调说道,“‘四担谷子’‘和前年一样’,你要不要脸呀!旧年的帐也来要。”
“怎么不能要了,谁说旧年的帐就不能要了。”
“那你为什么年前不来要?”
“你不是说要点天灯吗?”
“谁说那话了?那话是能随便说的嘛!就算说了那话,也没有说不交租子的呀!你为什么不来要租子?”
邵华彪被问住了,一时没话,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有些事情好多人都不知道,未必就没有人知道。”
邵华彪,也就是邵彪子,曾经也是一个狠角色,因为在广桥被人打了一鸟枪,差点把左腿打断了,才收了心。要是当年,张丰凯这种人还真不是个。
邵华彪盯着张丰凯大声问道:“张不靠!十六的娘去哪里了?当真是死了吗?当然,现在是死了。我告诉你!十六的外婆家现在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了……”
张丰凯十分惊恐地举手示意,求邵华彪别讲了,见不起作用,又一个劲地作揖。
等邵华彪不说了,张丰凯说道:“这话说得的呀!这种玩笑不能开!别人听了去,当了真,那怎么收得了场?你不就是要我交租子嘛!我认。要不这样,我帮你把杨开可的租子要出来。”
邵华彪想了想,说道:“把他的要到手了,你这里免一半。”
“怎么还要两担呀!”
“你又不是不清楚,那一半是要送进城里去的。我不能自己往里面垫吧!”
张丰凯不敢和邵华彪斗狠,也就勉强同意了。
邵华彪要张丰凯做三件事:一、把杨艺和张桃花调开,也就是让张丰科去把张桃花、杨艺叫到牛头岘来;二、选择好时机,正好周围的人都在忙事情,没有闲人;三、要是真闹起来,张丰凯代表贫协出面,规劝杨开可交租子。
到了今天早上等待的机会来了。
张丰凯到金家台转了一圈,看见连李昭福都牵着牛出来扒田,知道不一会儿其他人都会出去忙,连忙回家要张丰科去清水坪帮自己买一片犁铧。待张丰科出门,又对张丰科的老婆张高氏说道:“嫂子!科哥讲粪坑里的粪早该挖出来了,今天科哥又帮我买犁铧去了清水坪,这如何是好?要不我今天就不去田里,来帮你挖粪吧!”
张高氏说道:“那怎么好意思,不能叫你替我家做事。这样,你要十六去把杨艺喊来吧!”
就这样,张丰凯让张十六去杨开可家,把杨艺和张桃花两口子都叫到了牛头岘。与此同时他赶到山阳,通知了邵华彪。随后,张丰凯回到田头,吆喝了一声,叫上张十六去田里犁田,以备不虞。
邵华彪仍然不太放心,自己又打探了一遍,这才把人喊了过来。这次他没把马车赶到金家台这边来,而是放在金家台东边的山脚下。
张彩荷见邵华彪过来,不知所为何事,还一个劲的客气。
杨开可说道:“早上我看了,不够数,能不能打个条子。”
邵华彪说道:“三叔开玩笑了不是!你跟我打条子算什么?岳父那里我怎么说,他老人要是怪我办事不利,我怎么解释!”
“就算我借你家的。”
“那也不行呀!我和你没有往来,怎么好拆借,没有这种规矩呀!你也不要说了,去仓库看看吧!”
打开仓库一看,邵华彪测算了一下,粮食足够了,只是拿走了租谷剩下的就不多了。
邵华彪问道:“其他仓库没有了?”
张彩荷回答道:“没有了,不信……”
“我不看,”邵华彪说道,“看不看、还有没有,都是一回事,都得按规矩行事。”
张彩荷没有看到有马车来,别说坝上没有,梧桐树下、石桥边也没有,一开始还有些不以为然。但看到邵华彪带来的两个劳力和他们拿来的一杆大称和一抱麻袋,才知道事情不妙,不知如何是好。再过一会又来了两个人,四五个人不停地进进出出,每一次进出都像从张彩荷的心头上踩过去一样。一开始她寄希望于儿子和媳妇能快点回来,埋怨哥哥嫂嫂早不来叫,晚不来叫,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把人叫走了。
张彩荷终于忍不住了,用乞求的口气对邵华彪说道:“没多少了你总得给我家五口人留点,还要四个月才会有新谷子呢。要不我给你跪下。”
“三婶!”邵华彪连忙扶起张彩荷说道,“我心里有数。这规矩定下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叔他是个规矩人,一直都没有少过一分一厘。还是老规矩,先还租子,这是上了铜板册的,不能变。要硬是到了揭不开锅的时候,那就借。我家还有点剩余,到时候可以借给你家应急。你说,你家还住着我岳父的房子呢,要是不让你家住,那不就更伤亲戚的情分了吗?我岳父没叫我这样做,我也不能这样做呀!”
张彩荷明白了邵华彪的意思,他是在暗示:不把谷子给他,就要把杨开可一家人赶出房子。张彩荷想不通:这房子,不说这整套的房子,单说自己和儿子住的这两间房子,可是她出嫁时就住着的,虽然名分上不是自己的,那也不能说不让住就不让住的呀!
张彩荷哭了起来。她也不好骂邵华彪,只好骂杨开可,边哭边骂。邵华彪担心哭骂声会引来别人的注意,还一个劲地劝解。
邵华彪说道:“这租子是去年说定的,要不今年重新说个数字。城里物价涨个不停,我岳父也是挺苦的,有一顿没一顿的。今年,这才多长时间,我都已经给他和光一运了两趟粮食了。现在不是解放了嘛!他们说国家发明了造米的机器,苏联老大哥帮我们发明的,到时候城里就不吃乡下送的米了,那我们乡下哪会愁吃愁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