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实话对你说,我真为房东感到高兴,终于有人肯租这座房子了,哪怕是一间也好,这座房子已经空了很长时间,因此也招来了许多荒谬的谣言,只要有人住进去,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马尔科姆逊,又说道,“像你这样的读书人也正是看中了它的清静。”
马尔科姆逊觉得没有必要向代理人问清楚所谓的“荒谬的谣言”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想知道的话,以后肯定会知道的。他预交了三个月的租金,拿了收据,并从卡恩福德先生那里得知帮他做家务的老妇人的名字。他拿着钥匙去向旅店的老板娘咨询在哪儿可以买到所需的物品。老板娘是个好脾气且热心肠的人。当她得知他租了那座房子后,立刻一脸惊诧地举起双手。
“不要住进法官的房子里!”她叫道,脸色也变得苍白。他说,他不知道房东是谁,只好描述了那座房子的具体位置。听完他的描述,老板娘叫道:“对!那就是,那就是,那就是法官的房子,没错。”他请老板娘告诉他关于那座房子的具体情况,为什么叫它“法官的房子”,那儿究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老板娘告诉他,当地人之所以那么叫它,是因为很多年前——到底有多久她也说不上来,因为她也是个外地人,可能一百年前或更久——有个法官住在那里,那位法官办案严厉,对囚犯从不留情,令人生畏。至于那座房子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也说不上来。她也问过很多人,但是没有人能讲明白。不过,她的直觉告诉她,那座房子肯定有问题,即使把德林克沃特银行的钱都给她,她也不愿在那里单独待上一小时。这话刚出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妥,立即为她刚才所说的话向马尔科姆逊道歉:“是我不对,阁下,我不该那么说。但如果你是我的孩子的话,请原谅我这样说,我是绝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那里过夜的。如果非得让我一个人待在那里的话,我一定会在屋顶上安个大大的报警器。”
老板娘说得那么真诚,而她说这些也的确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因此,尽管马尔科姆逊觉得有些好笑,但是他也很感动。他告诉她,自己非常感谢她的关心,并说:“我亲爱的威特汉夫人,您不必为我担心,对于一个在剑桥大学攻读数学学士的学生来说,需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我根本无暇顾及这所谓的神秘的‘不对劲的东西”,我的脑袋里装满了那些抽象而枯燥的东西,已经装不下那些神秘的东西了。对我来说,调和级数、数字排列组合、椭圆函数已经够神秘了!”好心的威特汉夫人主动提出帮他办事,而他自己则去找那位卡恩福德先生介绍的老妇人。一两个小时后,他和那位老妇人一起回到了法官的房子,威特汉夫人正和一群人站在门口等他,那些人拎着大包小包,家具商也运来了一张床。威特汉夫人说:“桌椅可以先凑合着用,那张有五十多年历史的床可能生霉了,不适合年轻人睡。”显然,她对屋子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但同时她也很害怕那所谓的“不对劲的东西”,她紧紧地抓着马尔科姆逊,一刻也不敢松手,就这样在整个屋子里转了一遍。
马尔科姆逊审视完房子后,决定住在那间大饭厅里,那里足够宽敞,能够满足他所有的需要。威特汉夫人和那位来做杂活的女工——登普斯特太太,已经开始收拾房间了。那些大包裹被搬进来,马尔科姆逊打开一看,发现威特汉夫人送来的食物足够他吃好多日子。离开前,威特汉夫人说了些祝福的客套话,出门前转过身子对他说:“先生,房子很大,而且很通风,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在床前隔个屏风。说实话,如果我和那些‘东西”一起住在这里,晚上到处都是它们伸出的头,或它们从上面看着我,我一定会吓得半死。”一想到这儿,她吓得全身都紧张起来,于是,便飞也似的逃走了。
威特汉夫人离开后,登普斯特太太流露出了一种不屑的神态,并说她自己根本就不怕这些鬼怪。
“让我来告诉你他们都是些什么东西,阁下。”她说,“鬼怪就是那些东西——但并不是真的鬼怪,它们其实就是老鼠、虫子、嘎吱作响的门、松动的瓦片、破碎了的玻璃,还有坏了的抽屉把手什么的,这些东西在晚上都有可能会引起响动。看那房间里的壁炉!都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够古老了吧!你认为那里面就没有老鼠和虫子吗?你想一下,先生,你难道认为自己不会遇见这些小东西吗?老鼠就是鬼怪,我告诉你,鬼怪就是老鼠,不要往其他方面想。”
“登普斯特太太,”马尔科姆逊严肃地说,并朝她微微地鞠了个躬,“你很有智慧,为了表示对你的尊重,在我离开后,你还可以在这里住上两个月,租金由我来承担——我只在这里住一个月。”
“非常谢谢你的好意,先生!”她回答,“但是我不能在外过夜,我受格林豪慈善基金会的资助,如果我在外过夜,就会失去赖以生存的一切。我们的规定非常严格,而且还有很多人正等着我冒险犯错,从而填补我的空缺。你在这里的时候,我很乐意过来照顾你。”
“尊敬的太太,”马尔科姆逊急切地说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清静,请相信我,对于格林豪慈善基金会如此严明的纪律,我深表敬意。当然,我也绝不会让您做任何有违教规的事,您是如此虔诚,从这一点来说,您真是堪比严谨的圣·安东尼啊!”
老妇人笑了笑,说:“年轻人,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完全可以享受到你所希望的清静。”说完,她就去收拾房间了。黄昏的时候,马尔科姆逊散步回来了——散步的时候,他都会拿本书看。房间已经收拾得干净整洁了,古老的壁炉里也生了火,房间里的灯亮着,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威特汉夫人为他准备的美味可口的晚餐。“真舒服!”他搓着手说道。
他吃完晚餐,把盘子移到餐桌的另一端。他拿出书来,给火炉里添了些新柴,调整了一下灯光,然后就坐下开始学习。不知不觉就到了11点,他这才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给壁炉里添了些柴,并给自己沏了杯茶。他向来喜欢喝茶,在大学里,他经常学习到很晚,茶就是他最好的伴侣。休息对他来说是种奢侈,他充分享受着这美妙、安逸的时刻。新添的柴迸发出小小的火花,古老的房子里晃动着奇怪的影子,他抿了口茶,沉浸在这种清静中。接着,他第一次听到老鼠弄出了些声响。
他想:“在我看书的时候,它们并不在这里。如果这样的话,我一定能察觉到。”不一会儿,响声越来越大,他确信这是刚刚才有的。显然,一开始,老鼠被这刚出现的陌生人和火光吓坏了,但过了一会儿,它们就变得大胆起来,开始像平时一样自娱自乐起来。
听,它们多忙啊!还发出奇怪的噪音!它们沿着古老的墙壁爬上爬下,爬到天花板上,又爬到地板上,还不停地啃咬、撕扯。马尔科姆逊不禁笑了笑,耳边回响起登普斯特太太的话——“鬼怪就是老鼠,老鼠就是鬼怪!”茶起了作用,让他兴奋起来,他又埋头苦读起来,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出于安全的考虑,中途休息时,他决定给自己一个环顾四周的机会,他一只手端着灯,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心中暗自纳闷,这么宁静而美丽的老房子,为什么长久以来一直空着呢。壁板上和门窗周围的橡木雕花非常精致。
墙上挂着些古画,全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尽管他高高地举起灯,但也无法看清画的是什么。房间里随处可见一些裂缝和小洞,老鼠从里面探出头来,它们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亮,但它们立刻又把头缩了回去,发出吱吱声和窸窸窣窣声。他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屋顶上警钟的拉绳,它悬挂在壁炉左手边的墙角。他把一把高背雕花橡木椅拖到壁炉边坐下,继续喝他的茶。随后,他又往壁炉里添了些柴,坐在桌子的一边,继续看他的书。过了一会儿,老鼠又不断地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声音,就像习惯了钟的滴答声一样,他完全沉浸在书本里,仿佛除了他正在做的题外,其他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突然抬起头,题还没有做出来,但天已经蒙蒙亮了,老鼠们也不再发出声响,正是这惊动了他。壁炉里的火越来越小,但仍发出深红色的火光。他抬头一看,虽然他平时素以冷静大胆著称,可还是吓了一跳。
在壁炉右边的高背雕花橡木椅上,趴着一只硕大的老鼠,它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他做了个手势想吓跑它,但它一动不动,愤怒地露出了它大大的门牙,亮晶晶的眼睛在灯光下露出凶残的目光,好像要报复他一样。马尔科姆逊非常吃惊,抓起壁炉盘的拨火棍就去追打它。还没有打到,那只老鼠就发出满怀仇恨的尖叫声,一下子跳到地上,顺着警钟的拉绳跑了,消失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说来也奇怪,壁板中立刻又响起老鼠们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时,马尔科姆逊已经没有心思去想那些数学题了,外面传来公鸡打鸣报晓的声音,天要亮了,他要上床睡觉了。
他睡得很沉,登普斯特太太进来都没有吵醒他。她打扫好房间,做好早餐,才敲床前的屏风叫醒他。经过一夜辛苦的学习,他感觉很疲倦,但一杯浓茶过后,精神就来了,他拿了本书,便出去散步了。他还随身带了块三明治,这样即使中午不回来也不会饿。他走到城外,沿着榆树林散步,坐在草地上埋头看他的数学书,一直看到傍晚。回来时,他走到威特汉夫人的旅店向她表示谢意。威特汉夫人从窗户里看到他,便走出来迎接,请他进去坐坐。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摇摇头说:“你不要熬夜,今天早上你的脸色很苍白,熬夜工作对身体很不好。对了,请告诉我,昨天晚上你是怎么过的?都还好吧?今天早上登普斯特太太告诉我,她进去的时候你睡得正香,这我就放心了。”
“是啊,我很好。”他笑着回答,“那‘不对劲的东西”没有打扰我,只是老鼠太吵了,我跟你说,它们到处都是。有个目露凶光的老坏蛋趴在炉旁的椅子上,直到我拿拨火棍赶它,它才走。后来它沿着警钟的拉绳,爬到墙上或天花板上就不见了,当时真黑。”
“上帝保佑我们,”威特汉夫人说,“一个老坏蛋趴在壁炉旁的椅子上!小心点儿,小心点儿,很多谣传都是真的。”
“什么意思?我不是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