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顺亲转过头来,努力紧闭眼睛,像是努力要把这个侧脸从脑海里清除去。可是他又害怕清除了,睁开眼睛就再见不到这样一个人。想到见不到时,顺亲真的以为马上就见不到了。他着急地睁开眼睛,却看到院门口半空中一个人悬空打坐着。
“定悔道长?”顺亲想,看看身旁,果然不见定悔。道长这是要干嘛,度化自己出家修道吗?果真缘深,就是出家修道,一世跟着定悔道长,或许也是可以的。顺亲想,闭着眼睛,期待着将会发生什么,不知道道长要施展什么法术,把修道的意志传递给自己。关于道家的东西,顺亲知之不多,《太上感应篇》约摸记得些,于是口中默默背诵着——
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是以天地有司过之神依人所犯轻重,以夺人算。算减则贫耗,多逢忧患,人皆恶之,刑祸随之,吉庆避之,恶星灾之,算尽则死。又有三台北斗神君,在人头上,录人罪恶,夺其纪算。。又有三尸神,在人身中,每到庚申日——
顺亲这么心里念着,却感觉有什么不对,睁眼仔细看看空中那人,原不是定悔,却是山柴大仙。他怎么来这里了?顺亲不解地起身,朝山柴走去,略略施礼道,“见过大仙,不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山柴把手中的黑玛瑙念珠一扬,说:“过来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不知大仙所要何物?”顺亲不解,不知道自己家里有什么是属于山柴的,他想要就拿去吧。而且顺亲也好奇,之前见到的山柴,手中像是拿一白兰树枝的,怎么换成黑色念珠了呢?挪地方了,所以法宝也更贵重了?
“在公子身上。”山柴说着,把手中的念珠抛出。
念珠并不落地,而是在空中发出一束紫黑色的光,光线直射顺亲的左手掌。顺亲并不躲避,试着抬起左手,黑色光线跟着手掌移动。顺亲起初没有任何感觉,当看到紫黑色光线一点点由紫黑色,逐渐变成紫色,又由紫色一点点变成红色时,顺亲感觉到手掌开始变得冰凉。冰凉的感觉一点点加剧,最后有些刺骨的寒冷。
突然有个人扑了上来,是沉融,她挡在了那束黑色光线之中。愤怒的表情看向半空中的山柴,怒道:“妖道,休要伤我夫君性命,要命就拿我的去。”
“娘子,你几时到来的,怎生不让我去迎你。”顺亲因为刺骨的寒气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艰难说道。
山柴闻言大笑,露出狰狞的面目,颈项所支已经不是人头,身躯也成了四足怪物。羊身人面,虎齿人爪,后两脚却是羊蹄。顺亲一见,忙拉沉融道:“小心,这是狍鸮,食人兽。”
“哪来的妖女,自不量力,敢挡老子的路。”山柴大吼一声,听在耳朵里,竟然是婴儿的啼哭声,其声之烈如夺奶之急,其状之恶如血口广开,“既然不怕死,就一起收拾了吧。”
只听声落,沉融也应声倒下,她的手掌刺痛难忍。顺亲见状,忙把她拉住,以免她摔倒。可就在他们两手一拉的瞬间,山柴也是一声惨叫,紧接着一片亮云撕裂黑夜。山柴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原来山柴自强取了顺亲的佛刹扣后,离开半虚冥,打算回到斜月三星洞,求得师傅菩提祖师的原谅,重归门下。但是他仅仅依靠一枚佛刹扣,哪怕加上自己的法力,是没办法冲破斜月星门的。进不了斜月星门,就无法见到菩提祖师,更修说得到师傅原谅了。
其实这一点,山柴也隐隐所料了。当年在半虚冥涯洞里修练时,他就注意到洞内冰螈守宫的亿万年积攒的能量了。只是这些能量,必须由一个凡人血肉才能吸收并带离洞穴。可是,哪有活着的凡人能闯入这阴司地府呢?亿万年也不曾有过一个,能量就有了超乎寻常的威力。而这份威力,可以助山柴冲破斜月星门的阻隔。
这一段来历,顺亲是不知道的。而这一刻救他们的,又会是谁呢?两个人呆呆地看着这瞬间变化的天空,他们彼此相视,都明白,一定是哪个高人大仙救了自己。两人忙跪地,望向天空的亮云,齐身三拜,无限欢喜。三拜再起身,顺亲发现沉融不见了,自己独自四顾茫然,面对着一片混沌世界。
“娘子,娘子,沉融,沉融——”顺亲奋力喊寻,然后醒过来。原来是自己睡着了,顺亲想着刚才的梦。而这一刻,沉融也才从梦中醒来,而她此刻还在马车上
沉融赶来栖水村,一路上虽然是穿山林、走田垅、过河桥,路况却都是顺畅的,很多路段上的石块都像是新堆补的。泥泞处的河沙,也时有石头混了沙子,填补好的。坐在马车上,沉融也并没有觉得有多么颠簸,跟姑姑说着话。这么说着说着,晃晃悠悠中,就睡着了。
车猛然一颠,沉融惊醒过来,却看见半空中一妖道正向顺亲施法,顺亲表情痛苦。来不及多想。沉融推开顺亲,挡在了妖道的面前,却不曾想,自己的手掌也是锥心地疼。但他顾不了这么多,看妖道隐去,两人欢喜拜谢,可是再直起身子时,眼前已是一片蛮荒,烟云混沌的世界里,哪有顺亲的影子呢。
“夫君,夫君,顺亲,顺亲——”沉融高声喊着,拔腿要跑起来,却脚下绊了一下。醒过来时,姑姑正用一条小而薄的锦被盖在她的身上,天色已经黑了,西风渐烈。
见沉融醒来了,潘西树轻笑道:“哪辈子修来的神仙姻缘,就这么放不下啊?”
沉融知道自己刚才梦里的呼喊,已经喊到梦外了,听姑姑这么一打趣,脸上顿时热辣辣起来。她微掀坠帘,窗外五指难见之黑,索性把帘子拉开,漫天垂幕的星光,仿佛触手可及。青空夜色,断雁叫西风,听在耳边又多了些不确定的忧伤。
到达栖水村时,已是深夜,沉融一行直接住进客栈,等天亮再去找顺亲。沉融心情太激动了,从进入村子就觉得抑制不住内心所感,仿佛空气里就问道熟悉的气息。虽然没能看清街道村屋的真实面貌,可沉融已经觉得这就是自己想要安身的所在了。
第二天一早,姑姑火急火燎进来跟沉融说的话,却把她惊呆了。姑姑说她刚才出去见到顺亲公子了,可是他一身的道士扮相:“难道他出家修道了?”
“这——”沉融听来,晴空一声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