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山柴就是这样来到了关山。起初隐身其中,好一会儿才看出这七塘坑里所纳何物,也才知道窍黎给三位神司奉献的是什么嬉戏玩意。只是山柴也不明白,窍黎跟神司们做了什么交易,会如此大胆圈禁魂灵,还供消遣。
不过在一旁看到顺亲时,山柴心情很复杂。有那么一刻,他很希望那不是那个救他的人的孩子,因为一个人的优秀足可以让任何人嫉妒。少年可期,山柴看到了顺亲这样一个被天选的,不一样的生命个体。
顺亲手中的佛刹银扣,山柴也不知道能在一个凡人手上达到何种魔力。但他知道,扣上的那朵半开莲花,无论神界还是魔界,谁有能力拿到独立的那么一朵,就可以助自己登上另一个高度。从前闻所未闻,山柴也是从窍黎那里知道这东西的出现。
离开这阴司地府,佛刹万字莲,或许就是山柴的机会。山柴一直在暗中盯着,看几时那朵莲花会从银扣中飞出来。当他看到顺亲似乎无法再抵挡窍黎他们时,他就现身了。山柴并不屑与那些长得乱七八糟的妖怪动手,所以他只需要面对窍黎
一切复归平静,窍黎要山柴借步私话,于是他挥手画出一道弧线,把二人圈入其中。外面只能看到二人的动作神态,说些什么,可是一点都听不到的。
窍黎把自己半遮的脸晃了晃,直接说道:“你知道我这半张脸是怎么毁的,不会要把我另外半张脸都毁了吧?”
“窍黎,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为何要毁你,我又怎么可能毁你?”山柴冷笑一声。
“光凭你的力量,我们交过手的。只是,这关山的秘密能否藏住,就看你了。还有那个早该消亡的罪孽灵魂,你是不是早知道他手上的佛刹扣了?”窍黎说。
“知道又怎么样,你不也一度拿到在手里吗?”山柴说道。
听山柴的口气,并不那么配合自己,心想接下来他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对自己有所羞辱,而自己又无能为力的动作。为不让旁人看到他们冲突的尴尬,窍黎一扬手,隔离他们的原本透明的轻纱状围挡,瞬间模糊,完全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你要借帮忙那小子,好哄骗他手中的佛刹扣吗?为了得到那宝物,你要把我们都葬送在这关山七塘坑里吧!”窍黎试探性,又像是揶揄性地问道。
“怎么用那宝物,你我都不知道。”山柴幽幽地说道,对于宝物的无知,并不觉得是耻辱。这是时间罕物,能得一见,已经是三生有幸了,况且还可能得到。
“我只是好奇那宝物,并没有打算利用。我既然已经来到这阴司地府,习惯了这暗黑的世界,我享受这这世界里我能掌握的自由。”窍黎背着山柴说,然后一个转手指着山柴,“而你,一刻也没有忘记要离开离开这里,重回你师傅身边。”
山柴在窍黎面前,无需克己节制,他一个挥手,扬起一串火花,那是多年的怒火,说:“我当然要离开这鬼地方,我羞于跟你这样一般怪物同处于一个世界。活得像个蝼蚁,你愿意,老子不想。”
窍黎一个躲闪,发出一道黑光,把血红色的火花给紧紧包裹住。随着火花渐渐熄灭,黑色光芒也一步步消失。气氛凝滞紧张,剑拔弩张,外面的人却什么也不知道。
“好好好,我成全你,不为难那小子,你爱怎么骗取他的宝物,你自己去做。不过,也请你不要干涉我这里的生活,这里发生的一切,你都当从没有见过。”窍黎说完,直直看着山柴,“否则,就算你得到那宝物,我也会让你无法离开这里。”
“那,就等着瞧吧。”山柴说完,伸手像弹灰一样,瞬间把封闭二人的隔幕给击碎了。
而其实在山柴与窍黎在秘密交涉时,顺亲发现自己的手又发出了神力。因为山柴那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让顺亲有些迟疑,他不清楚他跟窍黎的关系。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他还是得自救。趁三位神司与众多鬼怪都休兵时,顺亲像挥舞一块绸缎一样,扬起那片屏风岩壁。
或许那块岩壁突然显现的气质过于柔软了,生生把众人惊呆。又或许在某种力量的推动下,顺亲挥舞的岩壁,像展开的布匹一样,瞬间从侧面把一干人,通通拢到了一边。只需要再跑动一下,把屏风手中的这端拉到岩壁上,就算是完全把他们锁住了。而这可是坚不可摧的石头,瞬间成了轻柔纱幔一样的东西,任凭谁看了都会惊诧。
见大家都被屏风围住,而且大有渐渐收网的趋势,三位神司顷刻发功。但也只能稍稍推动屏风起那么一点点波澜,像打在棉花上一样,所有的神力都被吸收化解了。三位大吼一声,号召大家一起发力,也不过是让屏风略微倾斜了那么一点点。
山柴和窍黎看过来这边时,两个人也都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仅仅凭一介凡人,可以把众神困住。出于本能,又或是又更多的考量,窍黎一个旋身,来到了顺亲面前,挡在他行将封闭的屏风面前。
屏风跟岩壁只差那么一条缝隙就合闭了,顺亲觉得里面的鬼怪应该无法逃出了。面对窍黎一双既显惊讶,又必须表露出的怒气,顺亲因为有了手中的不明宝物,多了几分底气,他没有退却地一样直视着窍黎。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窍黎高声怒喝道。
“我是谁,此刻我自己也不知道。”顺亲冷笑一声,从对方的问话里,他清楚了这个似乎无所不知、同时掌握着人的生和死的半面人,却并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来历。无知无畏,不清楚所以畏惧,这是人之常情。顺亲含糊其辞,禅语一样的说辞回答对方。
同时顺亲猛然在脑海里闪现出一件昔日往事,那时候也有个人如此怒声问他“你到底是谁”。那时候人人都知道,他就是个柔弱的私塾教书先生,怎么会有人这么愚蠢地问这样明显的问题呢。原来是因为自己挑战了别人认为的不可能。
那是顺亲刚受邀成为教书先生,离家颇有些距离。平日里都住在私塾里,初一、初五、十五、二十五的日子才会各有一天的休沐时间。初一、十五是朝廷休沐日,学堂也一起休沐。而初五、十五、二十五基本都是赶集的时间或是庙会的日子,学堂也会给学生时间去帮忙家里。
又是个休沐日回私塾的时间,中午陪娘吃过午饭,娘就开始给顺亲准备些干粮、咸菜,在学校里时可以吃。然后娘就送顺亲到村外的大樟树下,目送着他离开。这是那些教书的日子,顺亲非常难忘而温馨的日子。似乎娘永远不会生病,不会老。而他自已也一直顺风顺水尽职做好教书先生。
翻过两座山,趟过一条河,走过一陇稻田。再翻一座山,就该是私塾所在的村镇了。太阳快要落山了,赶到天黑前到学堂,那不是问题,甚至还可以坐在学堂门口欣赏落日余晖呢——
碧水丹山树影长,夕阳落日人归还。
那应该是就是一副现世美好的景象。可是在翻过山要下山时,顺亲看到一个小媳妇刚刚把自己挂在了藤条上,使劲蹬断的树枝坠落,她无依无着,一缕香魂欲飘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