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会不会我娘也在这河里?”顺亲突然害怕起来,真是如此,也只有爹才能救她了,可是顺亲爹都死了二十几年了。
“不会的,你爹娘生前和美,日后注定是有缘再结的。”孟婆安慰顺亲。
不过在翻看册子时,大家都注意到一个名字,潘梧园。栽得梧桐树,不怕凤不来,潘家满园的梧桐树,估计得是凤凰栖满了吧。安和知道,这潘梧圆就是县令侄子潘公子,他怎么死了?可见这名字本来想要个好的意头,却最后成了讽刺。
因为潘公子毕竟跟钱家有了点瓜葛,所以潘梧园的事情,孟婆知道些。当年安和一命绳梁后,潘公子心痛不已。虽没有见过安和,但从旁人的描述中得知,安和是个诗书颇通、穿针绣花也是一把好手的温婉女子,内心里十分中意,恨不能即刻八抬大轿娶入府中。可很快得知安和情深义重,竟然刚烈如此,内心更是敬重她。由爱生敬,因失而痛,潘公子渐渐地就消瘦下去,及至水米不进,没挨过十天半月,就断气了。
潘家为求得心里安慰,也请求过钱家,能不能让潘梧园葬在安和旁边。生前潘公子没能守候钱家姑娘,死了能在旁边时时看见,也算是生者的唯一能给予的。可是钱家也是没有同意,别说安和所葬是祖坟所在地,就是乱葬岗也是不能这样的,毕竟安和还是干净的女儿身。
带着无限的遗憾,潘公子入土了,从此也成了泥土的一部分。
“这就是他的命,跟旁人无关系。”孟婆说完潘公子的事,生怕两位自责,于是开解道,“佛说,万事皆有定数,不可强求。缘起生,缘尽灭。”
见两人有些不知所措了,孟婆把他们领到之前那个轩台上,指着眼前的那片绿蕨说:“姑娘,你要跟公子重续前缘,就只能等到公子阳寿数尽后,你们再一同去投胎。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姑娘就负责司农吧,把这片园子照料好。”
顺亲和安和相视一笑,总算是有个盼头了。安和安慰着顺亲:“公子,你在阳世好好生活,娶妻生子,都好,好好过完这一生,久久地活在阳间。”
“既然我们有来生之约,我怎么可以去娶亲呢?”顺亲轻笑说道,“我这不是有负于你嘛。”
“公子错矣,你跟姑娘约盟来生,今生你还是属于别人的。遇到好的人,你得为自家父母着想,他们希望看到你开枝散叶。”孟婆听顺亲说傻话,于是纠正道。
安和非常谦和,附和着孟婆说道:“仙姑都这么说了,我们的缘分在下一世。如果回到阳世,还有记忆的话,也算是为了我们来生,你好好延绵自己的子嗣。把孩子们培养成人,保家卫国,救济苍生。”
“我答应你,允许我叫你一声,娘子。”顺亲万般不舍,可是他得离开。按孟婆说的,他倒回去奈何桥,走回去黄泉路,相信一定有办法回到半虚空间,回到阳间人世去的。
“公子——”
听到安和又一声无限难舍的呼唤,顺亲猛然想起什么。他摸摸身上内兜,掏出一羽丝绸般柔顺的山鸡绒羽。他把羽毛轻轻放在安和手上,轻轻地,极度轻轻地,生怕呼吸都会把羽毛弄丢。
当羽毛落在安和的掌心时,就像找到了家一样,横平竖直、服服帖帖地,像嵌入到皮肉里一样。果然安和动动手掌,羽毛纹丝不动,天生的胎记一样跟手掌融为一体。白色的羽毛,在掌心里显得若隐若现,似动非动,似有若无,非常神奇而雅致。
安和仿佛得到了一份安心的证物,她说道:“来生,公子只要记住我掌心上的凤羽,就好了。”
“一定,一定。但我还得找到我娘,我得确定下一世做我娘的儿子。”顺亲说。
“是,你肯定能找到你娘,就像你可以可以救出姑娘一样。”孟婆安慰顺亲。
“公子,公子——”安和目送顺亲一步步离开,连叫两声,终于又叫道,“夫君,你好好地活着,我必定在此等候你。”
相救忘川续旧缘,奈于阴阳两边人。痴心一片盼早归,又祈君生久久远。孟婆不忍看他们的别离,几次想告诉安和自己跟她的千年亲缘,想想还是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为儿孙做马牛,一切都是天定。能帮助到他们续上前缘,孟婆已经是网开一面了。孟婆还在想,一会儿顺亲是否会在三生石上留名呢,但愿后生明白。
顺亲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重又踏上奈何桥,不过这一次是逆行。三三两两的行人,木头一样机械走来,只有顺亲是往回走,显得非常不协调。但是跟之前来时不同,顺亲像是胸有成竹,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感觉。所以,走过桥面时,望向前方,感觉到有温暖的光照射着自己。他加快了脚步,像是要去拥抱一片天地。
又见三生石,石头前依旧没有任何人停留,就那么被忽视着。顺亲仔细看了看,并不平坦的石面上,依稀的笔画,难辨字形。他用手抹了抹石头表面,在一貌似空白处,以食指作笔,写下“何顺亲钱安和”几个字。在他手指划过处,一笔一划,瞬间显示出来,朱红色的字迹,像庚帖上的书写的一样。
顺亲后退两步,看着自己刚刚写就的字迹,欣慰十足。他又双手合十,对着石头作了三个揖,算是再次祈愿吧。于是告别石头,告别奈何桥,最后目光投向桥那边的来世娘子,却什么也看不见,雾蒙蒙一片阻挡着。他重新上路,走上黄泉,却是往回走的。
彼岸花,花开依旧,如血似阳。忍不住又一次为这奇特的花型色彩所吸引,这比黄色白色的石蒜花,多了些视觉上强烈的冲击力。忍不住再次靠近彼岸花,才发现花带一侧,一山崖上写着“关山”两个字,一样是彼岸花的血红色。狂草的“山”字,一笔挥就,蜿蜒如蛇,又飞腾似龙。
前面的关字,扭曲摇摆成,像是一个人的身体经历着千万般折磨得挣扎。再怎么挣扎都逃不过下面那条蛇的震慑,又没法驭龙云去。顺亲看着摩崖石刻的墙壁很近,触手可摸,他果真鬼使神差就伸出了手。就在手触碰到冰冷刺骨的崖壁那一刻,一股力量把他往山里面吸进去。
顺亲惊惧地大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