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重修顾不上危险，干脆趴在崖壁上，顺着苔藓草丛连滑带爬，根本顾不上手臂腿上被划破，被树枝刺伤，好一阵才下到了谷底。
慧英并没有摔坏，只是后面滚落的石块把她的头给砸了一下。最可喜的是，她正好坠落在夹住赤麂的那棵树上，压断树枝后，她敏捷地抱住了赤麂，一道坠落。因为树离谷底已经不高，又有树枝的缓冲，加之谷底是泥草地。所以她跟麂都没有摔坏，只是头顶一阵巨疼。
重修帮娘子检查头部，头顶靠前额的部分在渗血，砸破了头皮。当时疼过了，此刻即便出血，都不觉得那么要紧了。重修搓了把还魂草，搓烂出汁液，按压抱着在慧英头顶伤口处。一旁的赤麂并没有马上离开，站在红蓼丛中，顺着阳光照着的棕红色毛发，闪闪发亮。
“不会是受伤了不能走路吧？”重修说。
“不会的，刚才抱它下来时，还走动了的。”慧英起身去摸赤麂，它果然没有躲避，很温顺地任由慧英捋着身上的绒毛。
“看他弯向后颈部的角，不只是没有分叉，还只那么短一点，应该是不足半岁的幼麂。”重修顺着它腿部的毛发划过，赤麂退了一步。慧英感觉奇怪，果然发现在腿部毛发盖着的部位，一道深深的疤痕，应该是旧伤，因为还会疼，所以被触碰到后很敏感地跳跃两下。
确实，因为赤麂已经有了旧伤，所以在吃岩壁上的九死还魂草时，滑落在树枝里，因为旧伤有痛不敢针扎过猛。还好被慧英他们救下来，不然夜晚的黑狼非把它吃了不可。
决定把赤麂带回去敷药养伤后，他们沿着谷底山脚走过一段路。沿途避免踩入沼泽，小心踩过泥草地，尽量靠着山体一侧走。然后在山涧那边翻山回去，顺便采了足够多的九死还魂草，还意外发现一些珍贵的茜草一并采摘了。
回到家马上捣药。在给赤麂敷药前，用清水清洗了伤口，又用还魂草轻轻擦拭一遍，作消毒了。然后才敷药，用布条包好。就在重修找破布条时，翻到了一条破洞了的兜巾，兜巾上的扣子引起了重修的注意。
“你这颗扣子应该很长时间了吧？很特别，你看上面的花纹。”重修拿给慧英看，慧英手上都是药渣，就着他的手看。确实感觉有些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一颗扣子呢？兜巾倒是平常，自己一直就用着的，只是从来不曾注意到有这么一粒扣子。
“不管了，把扣子取下，兜巾撕成条吧。”慧英接过重修撕开的布条，把赤麂的腿好好扎上。这时的赤麂早跟他们熟悉了，转头用脸去蹭慧英的肩膀。慧英感觉发痒，躲避着，笑着。
重修一旁也笑了，仿佛多了个可以打闹的孩子一样，笑着去选些柔软的干草，好给这只小赤麂在屋里头做个窝。家里还第一次养小动物。平时上山也救治过一些小动物，它们都很惊觉，没等包扎好都逃入森林里了。慧英还救过一条大蛇，蛇被滚落的大石头给压住半身，见了慧英他们，昂头低眼的，像是哀求。等石头一松开，大蛇就艰难滑入草丛了。
秋高气爽，秋夜月清。饭后，寺庙的课钟响起，赤麂在狗尾草旁翘首望向寺庙，像是好奇，又像是专注着听钟声一样。那样子像极了懂事安分的孩子，又像是早熟的成年人在思考。重修指给慧英看它的神情，慧英呆住了，这简直不是动物，就是个人的表情嘛。两人笑着，逗着赤麂。
“想来这只麂也听得懂佛经了。”
“或许就是神仙变的，也未可知。”两人又笑了。
慧英头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像是敷上的药没有拔出干净一样，愈合的部位凸起来一块比小手指头略小的肉瘤。因为不影响平日梳头什么的，就当是个疤痕吧。赤麂的伤口也渐渐好了，皮毛下的看不到任何痕迹，像是从来不曾受伤过一样。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把赤麂送入山林那天，正是十月朝，重修说也是北方人谓之寒衣节的日子。慧英家乡十月朝也是个不具名的节日，但纪念什么或是做些什么并不知道，家境丰裕的人家，会做些好吃的饼果子吃。至于寒衣节祭祀，她并不清楚。
“既如此，礼多人不怪，我们也在寒衣节祭拜祭拜一下先人吧，也不管是南人还是北人的节日了。”慧英说道，又有些无奈，“只是远离家乡，我们又一无所有，也只有三支香作拜了。”
“有礼不在物丰，心诚则灵。诚如正心、诚意、格物致知。”重修递给妻子三支香，说道，“我们都感念彼此的爹娘，我们的公公婆婆岳父岳母，谢他们生养我们。”
“我也祈求各方神仙保佑小赤麂回到山林后，快快长大。如果我们还一直住在这里，小赤麂可以常来，就当回家。”慧英说着抚摸了一下赤麂，然后推它离开，“去吧小家伙，回到山林里去，去找你自己的爹娘吧。”
赤麂“嗯嗯”两声，一步三回头，慢慢走入草丛，消失在矮树杂木中。之前赤麂跑入森林玩耍，不一会儿都会跑回来的。此刻像听懂了人话，没入森林，真的不曾回来过了。
慧英此刻身在阴司地府，再回想那样一个愉快的时光片段，竟然泪眼婆娑，伤心不已。赤麂后来没有再见过，重修也已经离开自己好多年了，自己离开儿子也那么多年。选择留在这半虚冥空间，是不是自己错了呢？跟儿子来生有约，但死后的事情毕竟不是自己能安排的。正如说儿子在录魂司局，可是又怎么得见呢？
跟窍黎总司回想这段往事，慧英自己陷入沉思，万念俱灰时。窍黎却放声大笑，半张脸上一改之前的冰冷阴郁，仿佛看到了他夸张的表情蔓延到了额头，以及那只利剑一样的眼睛。眼睛像一个高光的探灯，刺穿一切谎言和挑衅。
慧英被吓得蹲下，几乎把身子伏在了地面上，看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而伴随着笑声，窍粒手中捏着的那颗万莲佛刹扣，以一道光的形式离开脱离他的手掌，快速射入录魂司局。与此同时，天空划开一道口子，从口子亮光中快速蹿下一条九头蛇。腿臂粗的银蛇，鳞片闪着亮光，从尾巴的尖细处逐渐变粗，到达头部，九个人头，婴儿一样貌似可爱。可是在快接近窍黎时，同时吐出蛇信，如火般的蛇信，几乎同时要缠绕到窍黎的脖子。
“你这老东西，竟然就听出了我对你的嘲笑！哈哈！”窍黎总司笑着，说着，一个极速阴窝旋转，掀起的旋窝把九条蛇信吸入旋窝。蛇整条钻入旋窝，在以为永远会消失在里面时，突然变成??，凭波腾起，振翼洒光。
旋涡旋即消失，很快一条黑色纱巾状的七玄猎阴网，无边无际从四处包抄过来，要困住这??。七玄猎阴网，乃巴蛇西北，高山南旄马腿部的细绒织成的，连根针都穿透不过去。
“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跟我斗呢！”窍黎鄙夷的目光望向空中的情景。目光余晖看到慧英一脸不知所措，窍黎手一挥，她瞬间消失在这缠斗中的茫茫空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