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如今身陷这乌泥潭里的慧英，云凝上司竟然让她去找山柴，请求山柴大仙为他办点事。这有些过于玩笑了吧。
“上司，我跟山柴大仙真的不熟悉。而且，我现在能去哪里找他呢？我连走出这乌魂潭都难。”慧英犯难，可却记挂着貌似咫尺所在的儿子，“你让我去见见我儿子，然后随你怎么驱遣，让我去哪里找山柴大仙，我就去哪里。”
正说着，不远处录魂司局的窗户前，一个年轻人身影出现了，他像是在跟什么人说着什么。人影像贴在明纸上的影戏，但慧英越看越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儿子顺亲。她激动地想要呼喊，又怕惊动了什么，一下看云凝，一下看远处人影。
“轰”的一声，处录魂司局的房子上空冒出一股浓烟状的东西，直直冲上头顶而去。录魂司局的灯光瞬间熄灭了，连同刚才那个影戏人，全都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儿子，儿子，我的顺儿——”慧英终于都忍不住直起脖子叫起来。
忽得一阵腥味浓烈的风扑过来，紧着一个声音带着人影出现，一股力量把慧英压迫着要吹下乌黑泥塘：“哪里来的妖畜，扰我办案？”
一个黑面高大长袍男，从天而降，脖子上挂的骷髅头像是活过来一样龇咧着嘴大笑一般，随着身子的移动而颤动着，随时要跳出来咬人的架势。这正是窍黎总司驾到。
这把云凝吓了一跳，根本没有想到窍黎会出来，这是几百上千年没有人见过窍黎走出录魂司局的第一次。司局的房子，外面看着窗明几净，通透无比的样子。其实里面非常安静，也是绝对封闭隔绝的，外面的一切声音都不能传到里面去的。
窍黎突降，云凝慌忙垂眼低眉，瑟瑟发抖，不敢直视。他见识过窍黎一个不顺心，把人撕成片片雪花飘在半空，每片脱离了肉身的灵魂都在哀嚎，其情之惨，闻者颤栗。云凝刚才从里面出来，本该直接往拾魂室去的，因为遇见了慧英，惦记着她跟山柴的那档子交情，所以才耽搁了下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啊？”窍黎全无表情的半张脸，发出的声音却不像往日一样严厉。被黑布遮隐的另半张脸，云凝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云凝一听，觉得事情不会那么可怕，于是趋前两步靠近窍黎，低声讨好的口吻说：“总司大人，我发现啊，这老妇，像是不那么简单，所以，我试着想问问她。”
“哦，是吗？怎么个不简单？”窍黎一手托起胸前的头颅，头颅果然个个蠢蠢欲动，手指所到的骨头，个个发出蛇一样的“嘶嘶”之音。
“山柴那个老家伙，两次出手帮过她。”云凝蹲下用手袖拂去窍黎黑靴子上的一点白灰，说道。
联想到近来丢失灵魂的事情，这样一个老妇会不会是其中的缘故呢？窍黎想，光凭这样一个老妇是不行，要是有山柴的帮忙，会不会有可能呢？可是，山柴要那么些死灵魂干嘛呢。显然不可能。
“哦。”窍黎这么想时，声音一出，猛然抬手，随着慧英痛苦的一声轻叫，她整个身子抛上上空，又重重地摔了下来。那颗银扣，“嗖”的一下箭速飞到了窍黎手中。
“啊，给我，还给我。”慧英本能喊道。
“万莲佛刹扣？”窍黎看着掌心的银扣，惊讶地问道，他不曾想到阳世到阴间的这千年时间里，他竟然会见到这样一颗传说中的佛器。万莲佛刹扣，乃观音菩萨坐禅莲花上的九粒护法中芯。当年四海八荒深陷天灾人祸、蛇虫蛊疫，苍生难继，无数的生命绝望消融。
观音菩萨取下莲花座下九粒凝聚了神佛法力的银扣，抛向九州寰宇九个方向。这就是万莲佛刹扣，能降服魔军，成等正觉，转妙法环，普救佛刹极微尘数世界众生。正得此佛力所为，助众生重建家园，繁衍生息。能见到这万莲佛刹扣的人，寥寥无几。
虽说菩萨的法力不会染指于地府阴间，但对于阴间的事情，神仙菩萨了如指掌。连阎王爷都对仙家礼敬三分，窍黎也不敢造次。他知道，山柴那个老东西，不在仙界，久居这阴冥幽处，也是跟仙家有些牵连的缘故。
窍黎猛然间脑海飘过那句话——
“万莲佛刹可解尔阴罚。”这话曾经听过，似乎就是在暗示他一个逃离阴司地府的途径。眼前的这颗银扣，就是吗？窍黎出神地看着，若有所思。
“这不是什么佛刹扣，就是我阳世生活中衣裙上的一颗普通扣子。”慧英忙解释道，因为看到这颗扣子，才确实相信自己的儿子已经来到了阴间。她想见到自己的儿子，确定儿子是不是已经死了。她还没有能完成他们的约定呢。
慧英把她跟儿子约定来生母子缘续的事情，跟窍黎讲了一遍，希望能打动他，让她见见儿子。
这样的故事，这么多年窍黎听了何止万遍呢。人间怎么就那么多情，不想死，或是不想死那么快，都扯上这许多的感情。不是男女恋情，就是母子舐犊情，又或是兄弟手足情。最最可笑的，窍黎还听过死去的父亲要等着女儿，成全什么前世的情人关系。
“这人间啊，为什么活得那么痛苦，就是弄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好不容易弄清楚了，又永远不容易满足。活得累啊！这一世都活那么累，下一世不也是一样累嘛，只是累的方式不同。”窍黎冷笑说着，“看看，还不如成为这魂灭永恒的乌魂，永世不再投生，不再为物，多省事。”
窍黎沿着脖子转动手中的骷颅，骷颅发出“嘶嘶”声，越来越大，这声音喷向脚下无边际的黑海乌泥魂地，扬起一阵阵乌得发青的云尘。云尘在随着声音高低，轻轻跳动起舞，幻化出一张张祥和的表情。见者无不向往，恨不能扔掉尘世的俗事，奔这黑流乌雾里去。
很快一切又恢复平静，窍黎冷冷地问慧英：“告诉我这颗扣子的来历，你是怎么得到的。”
“怎么得到的？”慧英喃喃自语，像是在努力回想。
“总司，不如让这老妇到司局去去说，你也不用站这里累着。”云凝讨好地跟窍黎说道。其实，听说慧英竟然能拥有观音菩萨的那什么万莲佛刹扣后，他觉得慧英肯定不是一般的死灵魂，背后一定不只是山柴这样的靠山，估计她有更大的能量，她只是装得可怜罢了。
这样的有能量的人，不能得罪，日后或许经过一番提携，别说在阴司地府官升三级，就是脱离阴籍，飞升成仙也未可知呢。云凝就是这么想的，先给慧英一个体面先。
“云凝——”窍黎大喝一声，“你本事了，做得了我的主了！”
声音不高，但是像有股无法抗拒的压迫力量，同时向云凝上司和慧英挤压。尤其是慧英，像是被挤压得要成为一片纸了，瞬间眼前一黑，难道要被化为这永世不再投生的暗黑乌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