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土狗一听，想反正自己已经如此了，于是暴怒而喊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说我娘？”
黑雾瞬间散去，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袭黑泡，胸前一挂栗子大小的红珊瑚念珠，白面上眉目清新，头上罩一黑色方帽，两手交叉在腹前，手上持一长方匣子。这人通体看并不吓人，甚至都有些面善感觉，跟刚才的声音就真的没法联系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反差那么大的人出现，才让一时气焰冲顶的土狗，也泄了气一样，仰头看着眼前的人，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倒是慧英镇定着说：“不知大仙仙名，我们正要赶往——”
“贰玖，你不知道我，我却是常常看着你们干活。”依旧是浑浊的声音，“我就是云凝上司，听过我了吧。”
“不知道是云凝上司，小的冒犯了。只不过——”云凝上司，半虚冥空间，谁人不知呢。只是，很少有人见过他的面目，没想到竟然是个白面书生，都传他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呢。
“只不过你擅自离开工地，是吗？”云凝加重语气，“不是那么简单。你看看你现在在何处？你的胆子也够大了。”话音落下时，慧英和土狗随着身下的木板一起翻腾到了半空，然后又直直地落下，有惊无险。
“我只是想去看我儿子，我想看看他。”慧英有些发抖了，悔不该说出关于儿子的事情，怕自己救不了儿子，反而加速儿子的灾难，就适得其反了。
“你儿子？”云凝刚要反问，豁然开朗似地说，“就是那个擅自走进拾魂驿的年轻人吧，他在当时嘴里喊着的娘，就是你吗？”
“我儿子喊我了？我家顺亲在拾魂驿喊我了？”慧英很是惊喜，似乎自己亲耳听到儿子喊自己娘一样。但是她又知道，儿子毕竟被抓走了，生死未卜。
“上司，你就让这位大姨去见见她儿子吧，相信你也是有娘的人，你娘也想见你的。”土狗讨好地说着，往前跪了两步，使劲地磕头，企图能让云凝听自己一言。可是他如此渺小，能左右一个灵魂管理者的意念吗？
“你就是那个听说逃脱了的野魂灵吗？”云凝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是逃出来了，我现在不是又回到这边来了嘛。我知道自己此生是再不能见到我娘了，我也愿意走入黄泉——”土狗说着。
“这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就你逃跑一罪，你得去九司受罪，每司两个酷刑，你是逃不了的。”云凝像是提醒着土狗，打断他的话，说道，“不然你也灭魂溶在这黑池里，永世化为虚无，怎么样？”
“只要能让这位大姨顺利去见到她儿子，我可以按你说的去做。”土狗冷静地回头看看慧英，说道，“有机会见到我娘，告诉她我很好。”
“还没有答应你怎么赎罪呢，别急着告别。”云凝说道。
“上司，大仙，你放过这个孩子吧，我们现在就退回岸上去，让孩子走入黄泉吧，得以早日投胎。一切的罪责，我来承担，我愿意为孩子赎罪。”慧英跪身下拜，祈求云凝。
“不不，大仙，你就用我的消失来助力大姨尽快到达对岸去吧，让她见见自己的儿子，哪怕隔着距离远远看看也行。”听说大姨愿意给自己赎罪，土狗忙说道，他觉得自己的事情得自己去解决，他转身慧英，“见到你儿子，代我问顺哥好，如果愿意，如果有来生，让我给他做兄弟吧。”
“你们这些死去的人啊，还保留着人那点仁义道德啊。”云凝冷眼说着。
只听得一阵风暴般的响动，昏天黑地的一阵浓雾过后，慧英发现木板上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慧英慌忙四顾，微波荡漾般的尘泥乌海上，根本没有土狗的身影。只是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离灯光透亮的录魂司局更近了，近得像伸头就能看见窗户灯光屋子里的情景。
“哼哼，哈哈，吼吼——”各种怪声猛然响起，又突然见消失，不知何处产生不知因何消失。慧英内心想，土狗是不是被这些发出怪声的东西给吞噬了，或是一面撕咬着，消失了。
是土狗用他的魂灵消亡，化身为木板下的一份恶臭乌泥才成全慧英的心愿吗？多么善良的孩子啊！慧英双手合十，默念“无量大菩萨，观自在菩提大士”，以此来诵念土狗，希望处处有奇迹，可以让他有机会转世投胎为人。
“别念了，就凭你们凡人的那点功力，改变不了任何东西的。”是云凝上司，他从岸上的房子里，穿墙而出，像是无形却又有形的物体移动一样。
慧英像是看到了希望，既然云凝可以从那里出来，那自己也是可以进到那里去的，如果有云凝的帮助的话。她马上哀求云凝，说了几十箩筐好话，又愿意加倍做苦力偿还。
“偿还就不要了，你什么都给不到我。但是你可以求另一个人给我补偿点东西。”云凝之前手中的长木黑漆匣子，换成了一片软剑芦苇叶子。他不自觉地反复摸索折叶片边缘，像是在用砂子磨刀一样，每滑过一次叶片，叶子的边缘刀锋就微微发出一点萤火虫般的青绿亮光，一闪而过。
“谁？只要我能找到的人，我都可以去求他们。”慧英说道，却忘了防备这样的诺言一旦应允，是不是会伤害到人家。她就这么本能地答应了。
云凝蹲下身子，他踩在乌黑的尘埃里，就像踩在光滑黑色花岗岩地板上一样平稳，既不会扬起任何灰尘，又不会说打滑或是陷下去。像是怕旁人听到一样，云凝凑近慧英面前说：“就是山柴那老东西。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屡屡出手帮你，但我想他会听你的，帮我完成一个小小心愿。”
在这阴间地司，慧英根本想不出云凝有什么人使不动的，也不觉得自己能有什么能力帮忙这样一个法力高强的阴间狱官。可是听他说让自己去找山柴大仙，这像是在意料中，又觉得不可理解。自己一介平民死灵，又怎么能去请动山柴大仙呢。
“上司，你说笑了，山柴大仙是何等人物啊。就像你一样，我怎么可能请得动你呢？”慧英觉得云凝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强人所难，明知不为而刁难。
“你可以的，想想这么久来，山柴是怎么帮助你的吧。”云凝轻笑着说道，那样的笑都不带一丝血色的寒冷。
怎么帮助我的呢？慧英自己也在琢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