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你别打了！别再打了......杨......杨得勋杨工程师呀......我......我承认，我坦白！我......我该死......"
"唉哟！唉......唉哟哇--你们别一起打我......别打呀！"
"......李明光，钟鸣，我刚刚回来，你们就上门问罪......不不不，应该！你们应该来问罪！你们应该兴师问罪......我......我有罪！我服罪了还不行吗？你们......唉哟哟，别......别打！别再打了！再打就没命了呀！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了！"
"唉哟！唉哟哟！唉哟哇......"
人们听着王达江一声声、一遍遍撕心裂肺的哭号和求饶声，无不愕然，都觉得毛骨悚然。是啊，太不可思议了，太可怕了！王达江哭喊的这几个人的名字，早在40年前就被王达江一伙亲手残杀，那骨头，早已葬在马鞍岭的乱坟之中了。
那时候，王达江与妻子闹矛盾，仗势强行与钟鸣的未婚妻发生关系，钟鸣哪咽得下这口气，明里他不是王达江的对手，于是就决定来暗的，要狠狠教训王达江一场。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躲在昏暗的街头转角处守候，要伏击王达江，将他彻底打残，让他永远像狗那样只能爬着走。
谁知体壮如牛的王达江机警过人，刚走近街头转角处，就敏感地觉察到墙后有轻微的响声，刚止步不前，钟鸣就将手里的一块砖头往他要害处劈下，要砸断王达江的腰骨！但是被他蹲身躲过......而朝他头部击来的木棒也被他一歪脑袋闪过，木棒只"啪"的一声击在他能挑两三百斤的肩头上......
紧接着，钟鸣乱纷纷甩向他的砖头也都没击中要害，拿王达江的话说，打在大腿、屁股上，那等于是为他搔痒痒。
真是打蛇不死，后患无穷，何况这王达江是比毒蛇还毒的"阎王"！事后，钟鸣被扣上"反动富农子弟搞复辟毒打革命干部"的罪名，被抓到大队并进"集中营"，之后遭到百般折磨致死。而李明光，则是因揭发王达江还在当生产队出纳员时贪污挪用公款，结果也被他强加上莫须有的罪名，押到大队"集中营"折磨致死......
人们在议论：难道这几个冤鬼知道王达江劳改释放归来，立即登门向他索命？或者是他回到这个已破碎的家，发现就像荒郊废墟，毫无生气，触景生情，想起他们打死这些人的情景，良心发现，感觉这些人确实死得冤，会变成冤鬼来找他，他这才草木皆兵，疑神疑鬼，满眼幻觉，患了恐惧症？
"不！不是什么疑神疑鬼，不是一个'疑'字，而是一个'见'字，是见鬼，而且是被一群冤鬼围住毒打，这是一听就知道的。"
"对对对，一听就知道，一听就知道，好可怕，好凄惨。"
"大白天的遭鬼打......这还了得？这家伙命不长了，大家等着瞧吧，不出三天，王达江准出事，准出大事！或是上山跌崖，或是下河溺水......不信？你没听见鬼喊'谁回来谁死'？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王达江被鬼上门毒打的消息很快风传全镇，此时雨过天晴，许多人挤在马鞍镇镜子河的河岸上看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消息传到这里，人们的话题立即由洪水转到了王达江身上，再转到鬼上去。
当太阳缓慢地爬下西山山巅时，人们看见，王达江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从家里跌跌撞撞地晃出来，径直朝街头大榕树下的菜市走去。王达江走到卖猪肉的肉摊前，买了一块猪肉，又买了一瓶酒和两根蜡烛，一炷香，还有一叠纸钱，他两手拎着这些东西，步履匆匆地往回走。
王达江走过挤在河边看洪水的人们身边，两支蜡烛"啪"一声掉落到人们的脚旁，他连忙弯腰去捡......尽管在众目睽睽之下，王达江在弯腰时龇牙咧嘴，满脸现出很痛苦的样子，还用手去摸一摸后腰，显然因疼痛而皱起眉头，然后才急急朝家里走去。
人们目睹了王达江这一副狼狈相，立即有人说："说对了吧？说对了吧？看他那脸上几处被打得红肿的伤，真是遭鬼打了！"
"是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以确定，他是被鬼打了。天哪，这是头一次听到......哦，不不，是头一次看到被鬼打伤的人。"
"唉！果真有鬼啊！鬼打人还伤得不轻啊！"
有人立即说："更可怕的恐怕还在后头呢，他买回这些东西，是烧给神送给鬼的。要是鬼对那些祭品不吃不喝，不依不饶，哼哼！我看......"
"嘻嘻......"一名10多岁的少年忍俊不禁，说："那酒那肉一摆出来，鬼真的就吃去？没见过，不会的。过年时我跟奶奶去摆土地公，摆了怕有半节课时间，一点都没被吃，别担心被吃去。"
谈论鬼的话题，虽然使大家一个个脸色都很严肃的样子，但这话却把大家逗笑了。
"怎么担心被吃去？是欢迎土地神吃！你呀，难怪读书没长进，就怕土地公吃完了没你的分儿。"
这名中年人的话同样引来大家一阵轻松的笑声。
"站在土地公的土地上，别说得罪神的话！"一个中年妇女大声警告说。
大家笑声立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人想笑又不敢再笑。
大约过了半小时，人们谈鬼的话题刚刚结束，西边的晚霞已经褪色转灰转暗，站在河岸上的人们刚要回家，王达江却从家里向这边走来了。人们看得清楚，他手里端着一只盆子，内装一大块蒸熟的猪肉，一瓶酒、两支蜡烛、几炷香。不用说，这些东西无疑是祭鬼神的祭品。有人欲拿他开句玩笑，但瞅见他满脸的愁容，有点不忍心，只好缄口，目送他走过面前，又慌慌张张地向马鞍岭坟地晃去。
人们窃窃私语："鬼！是鬼！他是去马鞍岭祭鬼......"
"是啊，敢不去吗？能不去吗？"
在河边看大洪水的一群十一二岁的孩子听人们议论王达江要去马鞍岭祭鬼，感觉又神秘又害怕，更有诱惑，其中有个大胆一些的便努努嘴，相邀说："去吗？跟他去吧？去看看......你害怕吗？敢去吗？"
"去就去！怕什么怕，你才害怕呢！"
"哪......去啊，走啊......"
又惊又怕，更好奇的孩子们互相起哄，最后是好奇心的驱使，他们起哄着跃跃欲试，要跟在王达江的身后，去瞧瞧鬼是什么模样。但是嘴里说归说，一时却没有谁敢站出来领头。
"哈哈，走吧？"
"走就走，但是......谁走前头呀？你最大，哈哈你猛，你老大，你都不敢走前头，你草包。"
"你才草包呢！走就走，以后你们叫我老大就行！"
终于，一个年纪稍大，个子最高的孩子挺起胸脯，摆出大人的架势，出列两步，七八名孩子也一齐跟上，一簇人向马鞍岭坟地走去。
孩子们的举动惊动了一个看洪水的妇女，她在距孩子们约30米处的另一处河边上立即心急火燎地喊："大婶！大婶！不好了！不好了！你看那孩子，我们的孩子要跟王达江去墓地！"
喊声未落，人群中立即蹿出另一名中年妇女，显然她就是"大婶"。她立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朝远处的孩子们望去一眼，先是"啊"一声喊，立即和招呼她的那名妇女一起去追孩子。
大婶一面拔腿追孩子，一面喊："阿龙啊，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啊，我看你们，是鬼杀啊！鬼杀......"
话未说完，早被她旁边的另一名女人伸手掌堵住嘴巴。
未等对方向她解释什么，她已经醒悟道："唔唔唔，你看我这臭嘴，就是该打啊！"
紧接着又有两个孩子的母亲和她们一起跑，加入了追赶孩子的队伍。她们一边喊着孩子的名字，一边追去。
就在此时，突然从坟墓方向传来"哈哈哈哈"的怪笑声！紧接着又是两声尖锐的"呼哈呼哈"的尖叫！这怪笑声和尖叫声既像从天外飘来，又像是从地下传来，但是谁都听得出来，方向是从马鞍岭坟地传过来的！谁也都听得明白，这样令人恐怖的笑声和尖叫声绝对不是人的声音，因为听到的人们都自然而然地将其与传说中的鬼的笑声和尖叫联系到一起了。这鬼笑声，鬼叫声太吓人了，谁听到都会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鬼的笑声和尖叫声刚停，便见刚才嘻嘻哈哈一路跑去的孩子们惊慌失措地从远处拼命狂奔而回！他们与妈妈还未来得及会合，便一面呼哧呼哧地喘气，一面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吓死人了！鬼！鬼在大笑......在......在大叫！"
"坟地......坟地有一个白色的鬼在飘......在......在飘......"
一些孩子直接冲进妈妈的怀里，还在浑身颤抖，嘴里一个劲儿地喊"鬼"，诉说刚才他们可怕的见鬼经历。
母亲们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她们也大受感染，脸上浮现出恐惧之色，她们本来是想对孩子骂个痛快，此刻却变成了"别怕，别怕，妈妈在这里呢，妈妈在这里呢"的安慰。
她们一边安慰孩子，也没忘记赶快领着孩子们往家里跑，远离那可怕的鬼地方。
他们正逃跑，许多人也都跟着回家的时候，一名孩子忽然扭头朝身后望去，突然大声尖叫："鬼！鬼追来了！"
人们"啊"一声狂奔，但很快有人气喘吁吁地说："不是鬼，是那个王达江！王达江没死，王达江回来了！"大家都往回看，果然是王达江从马鞍岭狂奔而回。
此时王达江也大声喊："大家别跑，大家别跑，是我呢，我是王达江！"
4
待王达江从墓地跑回到河边时，夜色已开始笼罩大地，笼罩整个马鞍镇。但是镜子河河岸上看洪水的人们不仅未散去，还不断有人从街上跑过来，人数比刚才多了许多。虽然刚才可怕的鬼叫鬼笑声把许多人"赶"进了家门，但是当大家得知新闻之源王达江正在河边时，便都怀着要弄清鬼事的猎奇之心纷纷前来，此时大家看大洪水的主题当然也转成了谈论鬼事了。
王达江刚才跑得太急，还在喘气，对个别人焦急的提问没有回答。所有人的目光都锥子一般盯住他。他知道他们都想知道些什么，他想告诉他们，但是看见谁都不愿意太靠近他，离他太近的人也怯怯地往后退，尽量离他远一些，显然是怕惹鬼上身。王达江看到这一情形，心里暗暗骂道："哼！我还没死呢，都把我当鬼了！"于是干脆默不做声。
由于中午遇上了几十年不遇的那场大雨，镜子河上游同样降水量很大，千沟万壑的雨水汇聚到镜子河内，河床水位猛涨，造成了镜子河几十年不遇的大洪水。眼前，滔滔洪水打着旋涡，翻翻滚滚，"哗啦哗啦"地向下游流泻。因上游许多的瓜田遭洪水淹没，不时有冬瓜或南瓜等瓜类随洪水漂浮而下。水面上每有这些漂浮物颠颠荡荡顺流而下时，便有人往河心指指点点，有些人还粗喉大嗓地惊呼："看，大南瓜！""看，大冬瓜！"
河面又出现了有价值的漂浮物。
"哟！一根好长好大的木头......可能是上游哪座独木桥被水冲了！"
"咦！那不是一只大冬瓜吗？可惜我水性不好，不然这一周不用买蔬菜了！"
站在河岸上的王达江也看到了，脸上立即浮现出下河的欲望。
人们对王达江观察了许久之后，终于有人对他发话了，明知故问道："王达江，你刚才手里不是拿着猪肉、蜡烛等东西吗？现在怎不见了？"
王达江毫不掩饰地赶紧回答："是拿去坟地祭鬼了。"
"拿去坟地祭鬼？祭什么鬼啊？"
王达江实话实说："拿去坟地祭钟鸣、李明光和杨得勋的坟墓。"
"哈哈！刚才你在坟地，该不是见鬼了吧？"
王达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不无忏悔地说："我对不起那几个死去的兄弟......"
"哈哈！是他们的冤魂要叫你去了？"
"哈哈，遇上鬼了，以后上山要远离山崖，过河要小心旋涡啊！"
这时，人群中有人手指上游的河面惊呼："大家快看呀，水面上又漂来什么了？看啊，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