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语堂若是喝了酒,这个时候肯定早已睡了,王溪亭心中暗自担虑着,这样的话,张远辰的病可怎么办?
可是却正好不是她多虑的那样,城南旧城墙边的一道街道,除了黯淡下去的灯火,也就唯有医铺的店前依旧点着暖黄的灯盏,在夜风中轻微地摆动着,就像年迈的老人在窗口守望着孩子们的归来而特意留下的灯。
王溪亭心中暗自惊动,她抬头看着旧城墙上的月亮已经悬挂城墙角楼的地方,比回来的时候倾斜了许多,而路上又没有听到更夫的报更声,她也只能估计一个时间,这大概是到了丑时了。
可是,师父为什么还没有睡呢?
留给思绪的时间只有片刻,王溪亭没再想下去,径直推开了大门。
她还没来得及转身去照顾手臂受伤而下马困难的张远辰,就顺着廊道的视野,隔着院落里的参差草木,看到了窗上投下的那个熟悉的影子。
身后石真已经将张远辰扶下马背,正低声说着什么。王溪亭没有回头,迎着那个身影走去。走到窗前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此时,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她与影子只有方寸之距,似乎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影子的体温。
她走进屋时,任语堂发现有人进来,刚好转过身。
“师父。”王溪亭低声道。
“又去哪儿了?”任语堂的语气很坚硬,让人听不出他的思绪。
“我……去了趟长水县。”
“去哪里做什么?”
“破案。”
“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遇到了一些意外,耽搁了行程。”
任语堂听到这里,严肃的神情露出紧张的影子,可他没有接着她的话问下去,只是看着她身后的两个人,平平淡淡问了一句,“疯犬咬伤很难说的,别站着了。”
“师父……”王溪亭没想到师父已经知道了一切,可她忽而之间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是不是他来过?”
“他是谁?我怎么知道?”任语堂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接着又一把将张远辰拉坐在旁边,他举起他的胳膊端到自己跟前仔细端详着,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却只是笑了起来。
“这个老金还是那么胆小怕事,只不过是处理一下伤口都做的这么潦草。”任语堂捋着胡须摇头笑道。
“年轻人,你伤口不深,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最多不过再几日之后瘪咬病发作,而后跟其他人一般死于此病,倒也没有再大的伤害了。”
张远辰只是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许久未变的神情居然浮现一抹淡淡的笑容。
可石真却淡定不下来,尤其是听老头这么一说,他根本就不能忍,“什么叫没有再大伤害了?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石真忿忿不已,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你这孩子气什么气?”任语堂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随后闭上眼睛就为张远辰诊脉,对石真的惊讶神情根本就没有要理睬的打算。
“脉象平和,并无异常之象,不过……”任语堂摸着胡须若有所思道。
“不过什么?”王溪亭急问道。
“为师方才摸错了,他脉象中隐隐有股幽热之气,是一种不寻常的搏动感,这样的话即便现在脉象些许平稳,身体无所异常,可却难保以后不会发病。”
“啊?”石真张大嘴巴不肯相信。
王溪亭刚刚亮起的眸光黯淡下去,她看着师父不知道该要说什么。
“难道就没有防治的办法了吗?”石真不肯罢休地问道。
“办法……这瘪咬病本就难治,岂是一般病症可比的?这可是断然就可以索人性命的病,常人患得此病,大多在痛苦中撒手人寰,你若是问我究竟有没有确保的办法,我还真没有!”任语堂的语气有些强硬,似乎是极为不情愿。
“师父,您就不要骗我了,您为什么不肯给他诊病?难道试一试都不行吗?”王溪亭眼睛中闪烁着的晶莹,令人看去似有一股怒气。
“骗你?我若是有好办法怎么不会拿出来?”
“可金郎中说了,只有你一人可治此病,若是你都不管,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您真的就打算看着他经受和我师母一样的痛苦吗?”
“够了!不要跟我提你师母,这小子凭什么跟月蒙比!当年的事还不够吗?”
“可您经历那件事之后一直苦苦研究此病,不就是想拯救更多无辜的人吗?”
“呵呵!我研究只是为了月蒙!我对不起她!”任语堂明显激动起来,说话的时候脸色已经通红,额头两旁的青筋鼓起,似乎是因为突如其来的什么情绪,令他感觉一阵眩晕,站着的身子都开始摇晃起来。
“师父!您怎么了?”王溪亭喊出的时候,张远辰已经伸手扶住老人的身体,而他情急之下,却没有顾及自己的伤口,经任语堂身体的猛然撞击,竟又渗出了斑斑血痕。
“你……”任语堂稳住身子之后,才看到他流血不止的手臂,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惊讶的意味,心中有思绪在改变,可口上却只说出了一个字就止住了。
张远辰看了对方一眼,眼神中那股平静且冷漠的东西依旧没有什么改变。
看着任语堂没有出什么意外,他便木然地缩回了刚刚不自主伸出的手臂。
“那个……啊……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你现在是在何处谋生呀?家里可有什么亲人?”任语堂刚刚站稳身子便紧紧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张远辰接连不断地问道,恨不得要把人家的所有底细都打听出来。
“师父,你……”王溪亭看着笑眯眯的师父,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张远辰一脸木然,他心里也有疑惑——眼前的老人问这些做什么?
“您为何如此询问?”看着老人晶莹的目光,张远辰终于开口。
“哎呀,你这孩子,说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任语堂连连挥手。
“哦。”张远辰低低地应了一声,“我叫张远辰,今年二十,长安人氏,没有亲人,四海为家,现于开封府衙任职。”张远辰讲完,还有些不解地看向任语堂,他这一瞥间突然发现老头的眼神有什么不对……
“啊!”任语堂惊叹道,“原来……原来……原来你就是京城第一少侠啊!”
“没错,他就是。”石真傲气十足地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