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月至年关,李宝儿和李克用回大同,让李玉轩身边冷清许多,但他也忙碌许多。此次离开江南,他的重心就要移到北方,移到长安。江南作为他的后方基地,尤其是日升岛、造船厂、矿场和漕帮,仍有许多事需要他亲自处理妥当。
生意方面,他皆让钱镠一应负责,当然其中涉及机密的他不会交给任何人,依旧只有他和小金龙知晓。
不是不信任,而是这世界最不应该考验的就是人性,既给自己留有安全余地,又给他人留下信任空间
对于转战长安,那是李玉轩从死而复生起便定好的计划,其实江南才是临时起意顺手捡的便宜。当然这便宜捡的着实有些大,却让他有更多的底气在长安展开计划。
其实,江南给李玉轩最大的意外,却是一个人,一个让他即便去长安也牵挂的人。即便他无数次告诉自己那只是原主的生母,但却从没释怀。
夜晚,李玉轩仍在院内,望向不远处的树冠,一番犹豫后,却如孩子般忐忑道,“能下来聊聊吗?”
树上一片寂静,就在李玉轩失望的自嘲着,转身推门进屋时,一阵风伴着人影飘进屋内。
“何必呢”,李玉轩关上门。
“想看你”,依旧是黑衣黑纱斗笠。
“如果我说我也想看你,你能露出真容吗?”李玉轩问出这句话,就有些后悔。如果长得不像他现代母亲,他会失望,如果长得真的很像,他又要如何呢!
“不愿意就算了。”
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想而不得,不想却又偏偏让你看。
黑纱斗笠被摘下,一双葱白玉手慢慢伸向脸上的面具,“你很像我。”不再平庸的声音,悦耳温柔,如晨露如夜哝。
“等等”,李玉轩第一次怂了。
“好的”,面具上的手微微一颤,“我怀你的时候总喜欢哼支歌,你想听吗?”
“嗯”,李玉轩脑中莫名冒出个小调,完全不属于他现在记忆的小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清唱浅吟,悠扬婉转,如同这夜晚洒落的星河,盈润明亮的一音一符,都凿在李玉轩的心上。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李玉轩随着一起和唱,这的确是他熟悉的曲调,如梦中挥之不去的缠绕,陪伴了他在大唐的十九年,直至此时此刻。
李玉轩的手也伸向那张他一直讨厌的面具,却碰到了温凉的指尖。他没收回,那指尖也没避开。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歌声结束,李玉轩眼前不再是面具,面具在他们共同的手中,不知是谁先摘下。
眼泪自李玉轩眼中流出,十九年了,整整十九年,他再次看见这张朝思梦想的脸。不是太像,而是根本就是,甚至连嘴角上的痣都一模一样。“妈----”
“玉儿”,玉指颤抖着轻轻抹去李玉轩脸上的泪痕。
这一声玉儿,让李玉轩差一点决堤崩溃的内心再次找回它在大唐应有的坚固。“不是玉儿,妈妈只会叫他玉轩”。声音也不对,妈妈的永远温柔而干练,这却温柔而隐忍。
李玉轩苦笑之后又是舒心一笑,希望妈妈能在现代继续好好快乐活着,也许原主的灵魂也会附在现代那个他身上,替他好好照顾妈妈爸爸。
“玉儿,你肯认我?!”那张娇美如牡丹一般的容颜,早已被泪水打湿的朦胧如雾,却更加美的不真实。
“叫我玉轩”,恢复理智的李玉轩侧过头,避开那张让他迷失的脸,“你到底是谁。”
对面的女人稍显一愣,但随即又欣慰的展颜,满眼是知足的笑意,那个字听到一次,她这辈子就没白活。
“我叫杨瑿梅,曾经是郓王李漼的侧妃,十九年前于李漼登基那日坠崖而亡”,她淡淡的说着,那些仿若早与她毫无关系,漠然而疏远。“所以,现在你面前的是梅娘子,是背负世仇和私怨的女人。”
“郓王李漼?长安城金殿上的那位?”李玉轩不自觉的乐了,弄来弄去自己竟然还是个皇子,好笑,的确好笑。
“玉轩”,梅娘子一时不知李玉轩乐什么,只因那笑声里包含太多,似高兴,又似嘲弄,似无奈,又似肆然。
“杭州城郊西南处的山里,是你的人?”李玉轩收住笑,却转而认真的问。
“你知道”,梅娘子仿佛早已预料,“不是我的人,是和我相关的人,是我曾想逃避,又被命运带回的人。”
“要我帮你们吗?”李玉轩松开手中的面具,把它还给梅娘子。
“如果我说,你就是他们算出代隋灭唐之人,你信嘛!”梅娘子似乎有些所问非所答。
“信”,李玉轩不假思索的回答。
“你姓李”,梅娘子难以置信。
“灭李漼的唐,建我李玉轩的唐”,李玉轩认真的看向梅娘子,“你要灭唐嘛!”
“与我何干”,梅娘子迎上李玉轩的目光,两湾水眸,荡漾起足以包含住李玉轩的水涡。“我只要我儿-----”抚开李玉轩的手掌,将一个东西放入其中,“做你想做的事。”
李玉轩感受到手心中带着梅娘子温凉体温的东西,一个方形玉坠,如一块吸血石,让他掌心的血液在玉佩下汩汩而动。
梅娘子咬破手指,将指尖血滴于玉坠上,李玉轩掌心异样的感觉消失,继而是全身仿若被血充盈滋养的舒服。
看着此时李玉轩舒展的眉心,本来担心族长之位不能提前传于后辈的梅娘子,放心道,“现在,你就是它的主人,也是隋朝杨氏皇族的族长。”
“嗯?”李玉轩很想问这族长对他有什么好处。
“所有隋朝旧势力,包括王回山里的隐秘军队,只会听你一人号令”,梅娘子掏出一个册子,“这里是我们的所有生意和势力。”
“原来你们叫那是王回山,倒也挺有寓意”,李玉轩其实真佩服这些隋朝余党,坚持上百年,也只为心中那其实自己都知道很渺茫的意念和梦想。
“如果我不想复隋,他们也会听?”李玉轩看着玉坠问。
“会,除非他们可以推选出有皇氏杨族血脉的人为新族长”,梅娘子说,“但是,你是至今为止唯一被认定可以覆唐的杨氏皇族之人。”
“这生意真不少”,李玉轩简单翻看册子,还真是应了那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溪云负责什么?”李玉轩发现自己似乎要被动认个人情。
“钱庄、当铺、赌坊”,梅娘子忐忑的说。
“怪不得啊”,李玉轩明白自己为何在金融一类生意上起步的如此顺利,“谢了!”
“你不怪我?”梅娘子诧异道。
“平白占了便宜”,李玉轩无所谓的摆摆手,“不过,这些生意以后只能是我的,跟你们无关。”
“生意是你的,人也是你的”,梅娘子放心道,“溪云在长安做的如何?”
“你真舍得”,李玉轩撇撇嘴,听出梅娘子话中有话。“她做的很好,比我想象的还好。”
“她自愿的”,梅娘子意思也很明显,姑娘家愿意,你看着办。
“我要去北方过年,年后去长安参加春闱”,李玉轩倒了杯仙果汁给梅娘子。
“去吧,做你想做的”,梅娘子自然的接过喝着,带着丝丝感激和满足,却犹如正常母子般的自然和谐。“我知道你比我想象的强大,但做母亲没有不担心孩子的,小心李漼,更要小心王宗实。”
“我有数”,李玉轩没有多说,也犹如一般孩子,不愿与父母多解释自己的事。
“我的儿子要做状元了”,梅娘子笑了,真正的笑魇如花,比盛开的牡丹还惊艳。
“你儿子不仅要做状元”,李玉轩也笑了,笑的如孩子般得意,那是只有在自己母亲身边才会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