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给她第二次选择，她想她永远都不再愿意重复那些灰暗的记忆。
竹棍一下下落在她的身上，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倔强地咬着嘴唇，直到口里浸满鲜血，不哭，也不闹……
街上很多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冷笑。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
晚上，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她气息奄奄地躺在墙角里，看着星空。
天上的星星很明亮。
风吹来，她冷得发抖，抱住自己的胳膊。
她会死掉吧？
或许明天太阳出来的时候，会照着她干瘦的尸体。
司徒薇咧咧唇，却忽然很想笑。
死了也就好了，不会再忍受父亲的辱骂，斥责，不会再忍受镇上所有人的白眼，不会再忍受饥饿，寒冷以及其它。
还有什么可以留恋呢？在这个冰冷的尘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留恋呢？
半个包子忽然掉在她面前。
司徒薇抬头看去，却见隔壁李掌柜的小儿子撅着嘴，把包子掰开，里面的馅儿取出来，塞进嘴里，外面的皮全部都扔掉了，司徒薇刚要伸手，旁边一个乞丐却猛地扑上来把她撞开。
司徒薇干咽了一口唾沫，默默地缩回一旁。
“喂。”一道骄傲的声线传来，“如果你让我当马骑，我就给你肉包子吃。”
他站在那里，浑身散发出一股凛人的气势。
“喂，”小男孩子眉梢往上一扬，“你傻了吧，怎么不说话？”
司徒薇垂下了眼眸。
她确实不知道要不要活下去，要怎么活下去，但并不等于，她会为了一个肉包子下跪。
男孩子的眉头拧了起来，旁边一只肥手伸过来拉扯他：“走吧，走吧，别跟一个毛丫头牵扯不清。”
司徒薇到底没有得到那只肉包子，她坐在冷风里，活活饿了一天。
一天。
没有人理会她，也没有人给她东西吃，从大街上走过的人那么多，却都是脚步匆促。
“小姑娘。”直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这个烧饼给你吧，真是怪可怜的。”
司徒薇睁开了眼，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烧饼，不知道是接，还是不接。
“拿着吧。”老者想了想，又道，“你也不要太难过。”
司徒薇没说话，只是拿着那只包子。
老者又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走了。
夜还是很黑。
司徒薇站起身来，只感觉浑身酸痛，她有些茫然地朝四周看了看。
没有家。
不能回家，也不想回家。
司徒薇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仿佛像地狱一样地黑。
最后，她找到一座破瓦房，在里面蹲下来，用双手抱着肩膀，咬着嘴唇睡了过去。
天亮了，外面有叫卖的声音传进来，司徒薇从房子里出来，有些疑惑地朝四周看看。
她该怎么办呢？
司徒薇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一个女孩子，要如何存活于世呢？
要不，去大户人家做丫环吧，至少不让自己饿死。
她找来找去，很多人家都嫌她弱小，没有办法干活，不愿意收留，最后还是一个致仕的侍郎家留下了她，做粗使丫头。
在那里，司徒薇开始跟着小姐读书识字，她天性聪慧伶俐，很快便能出口成诵，侍郎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她。
偶尔有空的时候，司徒薇自己总是设法找些书来读，来忘却内心的伤痛。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只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使然。
她一天天地长大，却也更加沉默寡言。
十四岁那年，侍郎家的小姐出嫁，她也到了夫家。
谁知新姑爷表面看着谦谦君子，实际上却是一肚子坏水，因着司徒薇有几分颜色，故此总是找机会厮缠，司徒薇已解人事，当然不愿意屈就，只是寻借口推脱，不料却得罪了新姑爷，藉由将她赶了出来。
司徒薇无处可去，原本想着找个裁缝铺或者酒店落身，孰料却处处遭男人欺负，司徒薇暗自咬牙，多少个夜晚以泪洗面，暗恨自己不是个男儿之身……
“阿薇？”
耳畔忽然有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许急切：“阿薇你怎么了？”
“隆浩？”司徒薇睁眼，双瞳映出男子清雅的面容。
“阿薇？为什么哭得如此厉害？”男子用手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庞，“傻瓜别哭，有什么你同我说。”
“我……”司徒薇却觉得难以成言，那些过往如何同他提起？
想来齐隆浩小时候，也没有多少好日子过，齐元凯不理会他，母亲又那么弱，兄弟们个个如狼似虎，他……
夫妻俩久久地对视着，仿佛看见了彼此灵魂深处那些碎裂的伤。
“不能说吗？”
“有些事，确实没有办法用语言形容。”司徒薇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提起。
“那就不要去想了。”齐隆浩抱紧了她，“总之以后我会保护你。”
司徒薇攀住他的肩膀。
“你打算去疫区？”齐隆浩看着正在整装的司徒薇，她的脸上此刻表现出少有的专注。
“嗯。”
齐隆浩眉头皱起，有着明显的不同意：“是不是太危险？”
司徒薇抬头看了他一眼：“可是现在，辽云草原上只有我和卜赞大人，认得那些药草。”
“阿薇。”
“他们是你的子民。”司徒薇放下药篓子，走到齐隆浩身边，深深地凝视着他，“你虽然从小在这儿长大，但事实上，并没有为他们做过多少的事，牧民们仰慕你，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的父亲，若是儿女生病，父亲能不心急吗？”
“我总是说不过你。”齐隆浩摸摸她的脸颊，“你早去早回，我在家里等你。”
“嗯。”司徒薇点头，背起药篓转身走了，她的脚步从容而镇定，带着一丝不容质疑的坚强。
站在病人身旁，看着卜赞用那双长满皱褶的手端着药碗，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病患，司徒薇眸光沉定。
她很平静。
十分地平静。
她知道在这位老人心里，有着最宏厚的感情，他真心热爱着这片大地上每一个生灵，从来不会因为任何原因而放弃他们。
病患们带着无限的感激离去。
“大人，您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卜赞抬头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沉。
“大人？”
卜赞没有言语，只是继续做着自己该做的事，他很平静。
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司徒薇觉得自己从这位老人身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直到喂最后一位病人喝下药，卜赞方才放下碗，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司徒薇也松了口气，她真心地希望这位老人能够像常青树一样。
司徒薇回到金帐里时，见饭菜已经摆上桌，阿娜垂手立在一旁，他走过去在桌边坐下，拿起碗筷。
“快尝尝，这是新鲜的鹿脯肉，可是难得吃到呢。”
“是吗？”司徒薇却没什么胃口，双眉轻锁。
“你怎么了？”齐隆浩看她一眼。
“只是，想起牧民们。”
“他们怎么？”
“疫区的情形……”司徒薇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说他们很可怜？说他们……
脑海里不断闪过那些渴盼的眼睛，司徒薇心里有些难受。
“你怎么不说话？”
齐隆浩瞅瞅她。
“我。”司徒薇想了想，放下碗筷，“我想汗王能不能赐一些粮食给他们？”
“赐粮食？”齐隆浩微愣，接着叹了口气，“你知道，西番人从来不事耕种，只吃牛羊肉，喝牛羊奶，哪里来的粮食？”
司徒薇也是一怔。
是啊，哪里来的粮食呢？
“就算医好了所有人的病，但他们的生计仍然十分地成问题。”
齐隆浩没说话。
在西番，能住上宽敞帐篷，吃着新鲜羊肉的人，永远都只是少数。
“那，阿薇你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呢？”
“我？”司徒薇眉头微微蹙起，“一时倒也想不起什么好法子来。”
“不急。”齐隆浩瞅她一眼，“先吃饭，等吃饱饭，你慢慢想。”
吃过饭，阿娜撤去盘盏，司徒薇一个人坐在桌边想着心事。
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的，都是那些嗷嗷待哺的孩子，还有……很多事情。
她知道，这并不是齐隆浩想要的西番，他想要的西番，是倡明的，发达的。
只是，一个地方积弊太久，发展起来必定是麻烦的。
她又有什么好办法呢？
也许，明天到河边去逛逛，找些人商议一下，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办法的。
一定会有的。
司徒薇安慰着自己，然后沉入梦乡。
清早齐隆浩起身时，司徒薇已经不在了。
这丫头，总是自作主张。
司徒薇已经出现在齐纳河畔，把所有的牧民们召集到一起。
“眼下，疫病虽然好了，但是大家伙儿都很清楚严峻的现实，那就是咱们没米没粮食，牛羊也还好，大家伙儿说，要怎么渡过眼前这个难关呢？”
“汗后。”其中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了出来，“听说桐族有一种植物叫稞，炒熟后可以吃，味道还很好。”
“稞？”司徒薇微觉意外，显然从前都没有听说过。
“是吗？”立即有人表示怀疑。
“要不，咱们去桐族讨些来试试，据说他们根本不当成一回事，家家户户的地窖里都堆满了。”
司徒薇思忖着，或许，这是一个法子。
“大伙儿都先回去，我会让汗王给大家送几头奶牛来，大家挤着羊奶和牛奶，喝着养身子。”
众人轰然道谢。
暂时解决了疫区的问题后，司徒薇回到金帐，见齐隆浩还没回来，便叫过阿娜：“你可听说过一种叫稞的植物？”
“稞？”阿娜微愣。
“是的，你听说过吗？”
“没有。”阿娜摇头。
司徒薇微觉失望，摆手让她退下，自己凝神细想着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