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出帐篷,猛烈的风便迎面吹来,云尹赶紧挡在齐元凯面前:“大王,这儿太冷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齐元凯皱皱眉头,却未置可否,淡淡看了云尹一眼:“你就留在帐篷里吧。”
云尹本来想点头答应,但仔细一想,却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主意,她怎么能撇下大汗,一个人呆在温暖舒适的帐篷里呢?
“大王,我陪您。”
齐元凯拍拍她的手,和她一起,慢慢地朝前走去,雪地里留下两行脚印,老实说,云尹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陪着他。
直到,雪地中出现一座倒塌的帐篷,齐元凯走过去,当他看到倒毙在地,已经冻僵的牧人,还有那些已经变成石块的牛羊时,齐元凯的脸色终于变了。
也不知道这一场风雨,辽西草原上要冻死多少人命,多少牛羊。
云尹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心里也说不出地难受。
齐元凯抬起头,朝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看了一眼,继续朝前走,他的脚步是那样地坚定,没有一丝迟疑,这天,他们看到了很多被冻死,冻毙,冻僵的人,老人,妇人,孩子,甚至还有一些青壮年,他们大都是孤苦无依的人。
肆虐的风雨夺去了他们的生命,也夺去了他们的一切财产,灾难,酷烈,让他们失去生存的勇气,和信心。
苍天悲悯,看到这样的情形,想必也会落下眼泪。
“又下雪了啊。”齐隆浩站在石洞前,默默地看着外面那簌簌飘扬的雪花。司徒薇走过来,将一件厚厚的皮裘披在他的身上。
“知道吗?”齐隆浩握住她的手,“每年下雪的时候,草原上总是会冻死很多牲畜,还有人。”
他说着,然后忽然打住话头。
司徒薇没有言语,只是安静地听着。
“那个时候我总在想,倘若我有能耐,可以停止风雪就好了,倘若我有能耐,可以让草原上多长出些帐篷就好了,这样,所有的牧人都会穿得暖吃得饱,他们再不会挨冻,受饿,再也不会无端端地失去自己的生命……”
司徒薇还是没有说话。
火塘里的火滋滋燃烧着,烤肉的香味十分浓郁。
这样舒适的一切,往往会模糊曾经那些不好的记忆,使之淡化,朦胧。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很可爱很天真,有时候,我觉得,要真那样就好了,西番草原可以少很多的争端,人们的生活会更健康,更幸福,更快乐……我不喜欢看到争斗,一点都不喜欢。”
“会那样的。”司徒薇握紧他的手,不停地安慰他,“一定会那样的。”
夫妻俩在洞口站了很久,才回到洞中,齐隆浩用厚厚的兽皮悬挂在洞口,挡住狂风和雪,然后转回身抱住司徒薇,搂着她上了床榻,细细地亲吻着她,明亮的火光勾勒出这一切,显得很美,很动人。
司徒薇眼里忽然泛起星星点点的泪光,想起那一刻相见,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想起之后他全心全意的呵护,想起……
“傻瓜。”齐隆浩轻轻用手摩挲着她的脸,“你怎么哭了?”
“我很想哭。”司徒薇用手紧紧地抱着他,“能容许我放肆地哭吗?”
“当然,你想哭就哭吧,努力地哭。”齐隆浩心里一阵酸涩,忽然也觉得痛苦难耐。
“呜呜。”司徒薇揪着他的衣裳,终于痛哭出声,哭出自己从小到大的痛苦,无奈,悲伤,绝望,她哭得那么投入,以至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
女人的眼泪,只会在自己最心爱的男人面前,才会流出来。
尤其是司徒薇。
她从小在市井间长大,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可却从来不肯轻易掉一滴眼泪。
“知道吗?”她浑身簌簌地发着抖,“好多时候,好多时候我都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没有希望,一天天地等下去,却始终什么希望都看不到,那个时候,我躺在草堆里,看着漆黑的天空,闻着空气中溲水的味道,也曾问过自己,还要不要这样活下去,还要不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齐隆浩也哭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西番,中原,似乎哪里都一样,老百姓都是过着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卖儿卖女的,易子而食的,我,从来没有看到一点光。”司徒薇抱紧齐隆浩,“我知道,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很爱我,可是那个时候的你,不。”
她捧起他的下颌,深深望进他的眸底:“其实你一直都是这样,太善良,你把事情想得简单了,你以为他们会放下屠刀,其实他们不会……”
齐隆浩握紧她的手,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也不想,你跟他们斗,可倘若不斗……”司徒薇哽咽着,再没有言语。
她知道很多事,或许只有一个男人亲身经历过,才会懂得,这世间种种的风波,是如何的险恶。
一瞬间就苍老了人心。
一瞬间,会毁灭你所有的一切,让你看不到未来,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有时候,我也好想,你带着我,咱们离开这个世界,去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过咱们无忧无虑的日子,咱们在一起,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嗯。”齐隆浩用力地点头,再次深深地吻住她,“我答应你,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咱们俩都天长地久地在一起,一辈子永永远远,绝不分离,好不好?”
“如果有一天,”司徒薇的泪水忽然更加汹涌,“有一天……”
“你别说傻话好不好?”齐隆浩猛地吻住她,浑身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不会那样,阿薇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任何事发生,绝对不会。”
“是吗?”司徒薇也抱紧了他,当一个人开始爱,或者懂得爱,紧接着的是甜蜜,还有无穷无尽的痛苦,怕失去,怕再也看不见。
感情是这个世上最晶莹的东西,一旦碎裂,谁也没有办法修补完整。
终于,怀中男子睡着了,躺在一旁,呼吸均匀,司徒薇擦干脸上的泪水,只感觉脸庞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她转过身,深深凝视着齐隆浩那张帅气的脸庞,忽然悲从中来。
亲爱的,我也想和你天长地久,永不分离,我也想和你平平安安,厮守到老,可是为什么……
这年冬天的雪,似乎特别地大。
大雪封冻了所有的一切,牛羊成群地死去,辽西草原上处处哀嚎,直到次年春天,从南方吹来的风,终于让一切复苏。
荒凉的草地上再次绽吐颗颗新芽,长出嫩绿的草儿,在春风中摇摆。
“老头儿,你过来一下。”
正在放羊的老头颤抖着走到西番骑兵的跟前。
“今年的羊头税,该交了吧?”
“大人。”老头儿的胡须在风中飘啊飘,枯瘦的手在衣服下摆上擦了擦,“小的家中实在太穷,要不,您就拉几只羊走吧。”
骑兵转头看了看那群羊,嘀咕一句,转头牵了三只羊,打马而去。
“爷爷。”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男孩儿从屋子里走出,手中还捧着个缺了个口的罐子,“他们又来抢咱们的羊了?”
老头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总有一天,”小男孩儿咬着牙,眼里燃起一丝凶光,“我要把他们统统杀死!”
“阿巴鲁,你胡说什么?”老头儿瞪了自己的孙子一眼,而后者,用更加凶狠的目光瞪着他。
老头儿便不再说话了,拿起羊鞭,出去放羊了。
羊群在草地上慢慢地走着,啃着草皮,其实,草地上的嫩草才长出来没多少,并且多数都被别的羊啃光了,只剩一块光秃秃的地皮,但羊儿们还是用力啃着,啃着……
“咿呀呀呀,咿呀呀呀……”远处传来牧羊女清亮的歌声,虽然带着几许忧伤,但还是宛转动人的。
老头儿听得出了神,忽然,他看见一个人三步一拜,沿着齐纳河一路行来。
老头儿退开一旁,脸上流露出几许恭敬的神情——这是草原上所有人公认的神,就连大汗,都要夸赞他的智慧。
“愿长生天保佑您。”那人走到老头儿跟前,先亲吻了一下他的光脚背,然后站起,将右手放在胸前,面色安详地道。
“愿长生天也保佑您。”老人还了个礼,“卜赞大人,您这是——”
“我在祈福,祈求上苍,赐西番以福祉,佑我万民。”
“卜赞大人,您真是好人。”老头儿由衷地赞道,然后解下背后的皮囊,“请您喝口羊奶吧。”
“不用了。”卜赞轻轻地退开,“倘若您觉得辛苦,请跪地虔诚叩拜,上苍会赐福您的。”
卜赞唇边流露出几许苦笑,然后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大人,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真地相信,长生天有灵,会惩恶扬善吗?”
“当然,长生天是所有西番子民的父母,他体察万民之苦难,也聆听万民之心声,对于那些真诚付出,努力活过的人,长生天是会保佑他们的。”
“大人……”老头儿看着这个卜赞大人,说是相信吧,当然不完全是,说不相信吧,可是他——
“万安。”卜赞再向他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老头儿站在原地,一直默默地静守着,直到卜赞渐行渐远……
苍天静默,大地静默,齐纳河还是和从前一样,静静地流淌着。
在这片并不算肥沃的土地上,有人悲哭,有人流泪,有人挨饿,有人大鱼大肉,有人妻女尽散,有人祈求上苍见怜……
“三王子来了!”
“三王子来了!”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炸喊,紧接着,有人四处奔走,一队人马冲过来,为首的正是三王子,他正搂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少女,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老头儿赶紧转开眼。
“殿下,殿下。”一个青年男子爬在地上,冲三王子连连叩拜,“请您放过我妹妹吧,她还只有十四岁。”
“十四岁?”齐隆泯先是一怔,然后便在那少女脸上亲了一口,“正好,正好,像鲜花一样的年纪,你放心吧,本王子一定会好好待她的,走!”
得着心仪的美人,齐隆泯自然是欢喜无尽,火烧火燎只想同美人厮近,哪里还顾得上其它,领着所有人又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