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月前所未有地表现出镇定,一种不该属于奴隶的镇定。
她决定,为自己争取一次,为自己将来的命运争取一次,为那个可能出生的孩子争取一次。
“这是殿下的真心话吗?”
齐隆洪微微撑起双臂,定定地看着她,他发现今夜,这个庸常的侍妾似乎有些不同。
但,在齐隆洪的定义里,再怎么不同的侍妾,仍然也只是侍妾,他怎么会让一个侍妾来影响自己的决定?
齐隆洪没有回答,甚至懒得回答,直接冲进了贺兰月的身体。
贺兰月闭上了眼,那一瞬间,她忽然生出种心死如灰的悲凉。
她本来就不该指望什么。
你能指望什么呢?
一个曾经想过,要把你送给他父亲,用来讨好巴结,逢上合迎的男人,你对他还能指望什么?
发泄完后,齐隆洪转头便睡,而贺兰月耳听他呼吸均匀,起身慢慢地整理着衣裳,走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吹过这个女奴隶的脸庞。
她回头朝帐篷看了一眼,用力一咬嘴唇,走开了。
第二天,齐隆洪打着哈欠起来,见整个帐篷里干干净净,连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心下略一踌躇,叫过一名侍卫:“去,给昨天侍过寝的女人,一两金子。”
一两金子,这是他对一夜春宵的定义,多的,他也不肯给。
那名侍卫行过礼后退了出去,拿着金子开始四处打听昨夜服侍王子殿下的人是谁,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所有的人都说,不知道。
侍卫奇怪极了,只得把金子收了,暗暗惦记着这事。
至于齐隆洪,骑着马离开王廷,前往自己的封地,在那儿,他有太多的事可以做,也可以尽情地消遣——赛马,摔跤,喝酒,套马,但最重要的一项娱乐,就是寻找年轻貌美的女子,将她们据为己有。
和西番所有贵族一样,齐隆洪是不太把女人当成一回事的,他甚至想不明白,齐隆浩为什么会那样深宠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女奴隶,还为了她放弃王子的尊荣,私奔,不是犯傻是什么?
这草原上有多少女人,她们年轻,漂亮,活泼,可爱,就像一只只麋鹿,等着男人去宠,去爱,去逗,他可以在河畔,在帐篷边,在火堆旁,随意摁住一个女人便强宠,没有谁敢拒绝。
因为拒绝的后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说到死,齐隆洪忽然想起一个女人来。
那是一个像烈火般的女人,穿着艳红的衣裳,有着丰满的胸部和柔软的腰肢,当她被带进他的帐篷时,仍然高高地昂着头。
几乎是第一眼,齐隆洪就相中了这个女人,血液腾地从心脏直冲上脑门,他挥退所有的人,只留下那个女人,然后慢步近前,抬高她的下颌:“做我的女人,怎么样?珠宝,玉石,你享之不尽?”
他以为,自己可以打动她。
他以为,普天下女人想要的,不过如此。
可她眸光冷然,冰冷,甚至对他的诱惑不屑一顾:“就凭你?”
齐隆洪顿时恼了:“是,就凭我,怎么着?”
“你不配!”她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眼里几乎要溅出血来。
这么烈的女人?齐隆洪并没有着恼,而是抬手拭去脸上的唾液,再次狠狠攫住她的下颌:“女人,不要太倔强,倔强没有好果子吃。”
“不倔强就会有好果子了吗?”女子眸光冷然,“你糟踏过的女人不够多吗?像你这么脏的男人,连碰我的资格都没有!”
齐隆洪蓦地瞪大双眼——她嫌弃他!她竟然嫌弃他!
没有多加思索,齐隆洪劈面一个耳光,重得搁在她的脸上!
女子被打得倒在地上,额头撞得青紫,可是很快,她便腾地跳了起来,仍然像根标杆似地挺在那儿!
齐隆洪再次扬起的手,却滞在了空中,那一刻他忽然感觉,这个女人是不可以战胜的!她和他从前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
“你真地,不愿意跟我,而愿意被扔到栅栏里去,被一群男人糟蹋?”
女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掉头而去。
她当然没有被人糟蹋,而是唱着最欢乐的歌,唱完之后一头撞死在了神柱上!
听到这个消息,齐隆浩奔了出去,却只看见她倒在神柱前冰冷的尸体。
那一瞬间他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似乎是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齐隆洪的双手有些颤抖,然后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
一只黑色的鹰飞过,呜咽一声,再度高飞而去。
远方。
一个男人发疯般冲进河流,开始大吼大哭大叫,他拼命地折腾着自己,只因为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死了。
他叫渥希。
而那个撞死在神柱上的女人,叫达雅。
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
仇恨的种子,就这样埋下了。
渥希会在有生之年,倾尽全力朝西番贵族扬起屠刀,将他曾经遭受过的羞辱十倍偿还,他誓要杀尽所有的贵族,剖开他们的胸膛,把心脏挖出来,看看它的颜色。
但是枭傲的齐隆洪,仍然没有把这些下贱的人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些人不但可以随意践踏,而且命如草芥,他随意挥刀,就可以把他们统统屠杀掉。
酷烈的统治,一直是西番贵族最引以为傲的。
他们用弯刀,铁蹄,凶残的刑罚,维护了自己的既得利益,却不顾其他人等的死活。
而在西番贵族看来,他们无论对这些贱民做了什么,都是上苍所允许的。
“姐姐……”小男孩儿紧紧地抓着少女的手,怕她一不小心就变成鸟儿飞走。
“阿弟,姐姐不会有事的,姐姐只是去放羊。”
不知道为什么,小男孩儿却仍然只是紧紧地抓着她的手,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瞪大双眼看着自己的弟弟。
“姐姐。”男孩儿紧紧地抱着她,嘟着小嘴,“你可不可以不去?”
“姐姐必须去。”敏月轻轻地哄着自己的弟弟,“姐姐要是不去,羊儿们会饿肚子了。”
“姐姐可以等到云从长大,云从长大之后,可以去牧羊。”
“小傻瓜。”敏月拍拍他的头,“乖乖在家里等着。”
云从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的姐姐离去,很多年以后,他仍然会记得,那一天,天上的云那么白,姐姐的笑脸那么灿烂。
可那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自己的姐姐。
敏珠赶着羊,走在她熟悉的草地上,愉快地哼着歌,她对这一带都非常熟悉,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危险。
当那匹马迎而冲过来的时候,敏珠只是惊诧万分地瞪大双眼,然后,她整个人便被一只大手提上马背,耳边响起男子放肆的笑声:“小美人,跟本王子走吧。”
十六岁的敏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哇哇大哭,男人把她的脸掰过来,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奇异的触感让敏月刹那间没了声息。
对于敏月而言,这一天的记忆是混乱而痛苦的,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敏珠带着一身的伤痛从大帐里出来,摔倒在草丛里,慢慢地朝前爬,站在帐篷边的人那么多,却对她视而不见,更或者,是已经熟悉了这样的情况。
敏珠爬了很久,才有一个老婆婆凑过来,给她一包草药,叮嘱她道:“回去以后,把这个熬成汤,喝了吧,很快就不会再痛,也不会有其他的事。”
敏珠抬起惨白的小脸,接过那包药,强撑着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她走得那样艰难,却始终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咯,咯。”另一座帐篷里,一个肥硕的妇人逗着怀里的婴儿,婴儿被包在一块柔软的兽皮里,小脸圆圆的,小手在不停地挥来舞去。
“王孙乖,王孙真乖。”妇人满眼疼宠地看着他。
更远方,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盘膝坐在草地上,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大地上发生的一切。
或许,人跟人的命运,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不同,有人高贵,有人低贱,有人在痛苦里挣扎,有人生不如死。
老人双唇轻轻地蠕动着,没有人听见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嘻嘻,哈哈。”几个贵族家的孩子从他身边跑过,拿着石子朝这个老人身上扔,他们都不喜欢这个穿着破烂的老人,因为他总是很古怪,从来不会轻易和任何人接触,也不说任何人的好话,或者坏话。
“你说,他是不是一截木桩子?”
“对啊,他一定是截木桩子,不然为什么,总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呢?”
“打他,打他。”
男孩子们正打得起劲,一声低喝人后方传来:“都给我住手。”
男孩子们转身一看,顿时个个屏声静气,再不敢走动,全部石化在地。
“你们竟敢,对卜赞无礼,还不赶快跪下,请求卜赞饶恕!”
“下跪?”其中一个男孩子脸色格外难看,下巴高高扬起,“凭什么?我可是高贵的王孙!”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落到他的脸上,男子沉声低喝:“正因为你是王孙,所以更该受到惩罚!还不赶快跪下!”
“我不跪!要让我下跪,除非杀了我!”
男人听见这话,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尊敬的汗王。”老者站起身来,朝齐元凯深深地鞠了一躬,“请您宽恕王孙的错误。”
齐元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所有孩子们哄然离去,只有刚才那个捱打的男孩子留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感觉,汗王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同老者说。
他看着齐元凯和老者走到河边,老者转头,朝那静静流淌的河水深深地看了一眼:“长生天在上,它静默地看着众生,俯查众生的罪恶,善过,给予他们惩罚,或者奖励。”
“听卜赞的意思,众善之尊,便是这辽云草原的主宰了?”
“没有人,能窥测神的意旨。”
草原上的风吹来,拂过卜赞那张满是沧桑的脸。
“善恶是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秤,他们做过什么,他们自己很清楚,上苍会在必要的时候,降施惩责,上苍,也会护佑它想护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