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邺城的战场上火光四溅,杀革裹尸,街巷道百姓怨声载道,民不聊生,家家户户都已经成了断壁残垣的景象。
而在去往金陵的路上有着一家四口,为首是一个瘦削的老头,那老头拄着拐杖,瘸着的那个腿一摇一摆,浑身破布烂衫没有一丝完好的地方,看上去褴褛不堪。
身旁扶着他走路的是他的大女儿白宿,白宿年十七,一身的皮包骨头,虽是农家女儿,却生的貌美,皮肤白皙如玉。
但在这个年月生得貌美其实也是一种错,官不为官,民声难以上达天厅,强抢民女这种事早已屡见不鲜。
因此白宿只得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破败不堪,一脸的淤泥污垢,头发像杂草一般,浑身上下都不忍细看。
“爹,前面就已快到金陵了。”
瘦削老者听到女儿的话,却一言不发,仰头看着天空,天上一片阴气层层,好像是要变了天。
半响又继续向前走到,拐杖落地的声音比之前更重了几分。
“我走不动啦,我要坐下来歇会儿啦”说着,男孩不管不顾飞一般的跑过去坐在路边的一侧台阶上,撒泼打混起来。
“滚起来!”白老头用拐杖打向白尧,拐杖声重重地落在白尧身上。
白尧是家中独子,从小享尽父母宠爱,不曾受得半点苦,如今却要从不远千里的邺城赶往古都金陵。
鞋子都磨破了,却都没来得及换,要说来不及,倒不如说是连换一双鞋都无能为力!
白尧从小没有被人打过,今天却见自家老爹对自己动起手来,本就身体劳累,如今倒是心累了,一时忍不住便哇哇狂哭起来,说来十多岁的少年已不该是如此状态。
“姐姐,姐姐……”大声嚷嚷着要姐姐,却从来没听他叫过娘亲或者爹爹。
“哎呀,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啊!”做母亲的多是慈心,打在儿子的身上的确是痛在自己的心里,于是飞也一般的跑上前去两手抓着儿子衣裳,用身体挡在拐杖前面。
“哼!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由得他在这里撒泼!”
白尧并不知这老头究竟是谁,竟如此凶,一股脑的身里心里都不是滋味儿,只得怯生生的望着白宿,整个身子缩在一团,双手把自己围了个遍。
【二】
“尧儿,来,听话,咱们到前面看看有什么可以歇脚的地方,好吗?”
白尧看着姐姐,想一把抱住她,但身子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白宿去抚他时,全身都在发抖,抖动得厉害。
白宿见他如此,定是被爹爹这一拐杖给吓到了,先是用手抚一抚他,后又将整个身子都环绕着他。
白宿是家中长女,正是应了那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从小她就知道自己的责任,照顾父母弟弟,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们更重要,若有人敢欺他们,伤他们,那人定然是会付诸于同样的或者更高的代价。
天有不测风云,狂风袭来,街道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直响,天上风吹过的方向,零星飘着几滴细雨,像一把把凌厉的刀刻进人的骨血里。
白尧听姐姐的话,起身拥着姐姐继续向前行走,四人一齐并肩齐行,走了半响后看到一个茅草屋,四人准备到前方歇息。
歇息一会儿后,突然听到后方有马蹄踏声。
骏马飞驰,一群兵马前行,为首的是一个俊秀无比的少年,一身军装更称得他英气无比。后面跟着十几个士兵,砥砺前行。
“将军,我们也行了不少路了,前面有个破屋,咱们到前面休息一下吧,嘿嘿。”
说话的士兵名叫翁谣酌,瘦瘦小小的,一身已经是最小号的军装对他来说也是极大,那一双小的像一条线的眼睛在黝黑的脸庞下显得更加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笑起来的时候活像是敌人队伍里指挥上下的大奸细,也像是偷吃了家里粮食,主人逮不着愤愤然叫苦连天时,躲在墙角里暗自辛灾乐货的老鼠。
他一脸尖嘴猴腮的模样,更是显得谄媚无比。
他面对所有人的时候都会这样谄媚,这本就是乱世中的生存之道,然而当他看见面前的这个男人时,他并不是想要表现出自己对他有多么恭敬,只是因为他值得自己这样做。
大楚十四年十月十三日,楚王欲亲征辽西,却被困于宴回门,辽西人将宴回门围得水泄不通,粮食在一天天的减少,诏书却始终无法送到朝廷。
大将军楚隋跟着皇帝征战多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那一年楚国本就已经分崩离析,风雨飘摇。
【三】
辽西是大楚的藩属国,每一年都会向楚国觐见,恰巧那一年辽西新帝登基,而年轻的辽西国君纵然是年少轻狂,他觉得自己的父亲向楚国觐见本就是一个懦弱无比的行为。
新登第一年,就要在大楚面前立下赫赫威名!他不再向大楚觐见看能拿他怎么样?
对此,楚王甚是不满,就算举国之师也要征讨辽西,但他并不知道楚国已经是岌岌可危,楚隋劝解百般,也终究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楚王大举进攻辽西,却不想辽西国君早就在宴回山埋下了重重叠嶂,楚王没法将消息传回楚国。
告急的军使,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军使送来了加急的诏书,报告辽西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我大楚宴回山,在接到诏书之后楚王举目四望,仰天长啸,却无人应答,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漫天飞雪,真比窦娥还无比冤屈!
军中烽火无迹,烽火联系已然中断,而楚国如今大小军队差不多都已被楚王带走,楚国大臣就算得到诏书也没法救楚王于危难之间。
就在此时,楚郢想到了浮木诏,将数百根木头随水流而下,流向各个郡县。
并且告诉楚王,要在每根浮木上绑着一道皇帛写就的诏书。
诏书上写着要大楚名将江何携带大量的战鼓和军旗,大张旗鼓,迷惑敌人。
以致敌军祸乱,不知真相,退守宴回山。
那一举之后,辽西敌军果退宴回山,楚郢也在那一年救楚王于危难之间,并且因自己的聪明才智而一战成名,被楚王封为勤王。
山路狭窄,他们踩着黄土前行,地上的尘土在天空中飞扬,落在了人们的脸上,手上,衣服上,而唯独却不会落在那前行的少年身上,他的衣摆依旧是纤尘不染,脸上也是洁白如玉,想他的天姿连尘土都不曾惹怒半分,也只会绕着他行走。
春天本是百花盛开,争妍斗艳的季节,而此时却因为刚刚平息的战争,让花朵无地盛开,一朵刚刚出生的嫩芽,也会被骏马提踏踩毁。
翁谣酌翻身下马,踏着飞快的步子,走向前面的破草屋中。
茅草屋周围有半人高的荒草,还有几棵参天大树,荒草前面有一条浑浊不堪的小河,河上架起了一座小桥,桥面是用木头搭建的,那用泥土堆就的房子在风雨飘摇之中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泥土房和木桥在大树的庇荫下却是遮住了大半的阳光,颇有一些古道西风瘦马,小桥流水人家之意。
【四】
翁谣酌脑子与眼睛迅速运转,小眼打量着这间屋子,见四下无人,走上前去,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了一大堆茅草之上。
他知道将军素来爱干净,若不是体谅军中士兵已行走打半日,绝不会听他的到这破屋子里来休息。
楚郢是楚国大将军楚隋梁的第二子,楚隋梁一共有三个孩子,楚郢的大哥楚凌在朝堂之上叱咤风云,楚郢又在楚国边疆征战沙场,小妹楚芸是大楚皇帝的贵妃,此等荣耀,千古未闻。
楚郢带着几十个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缓缓走向前方,他知道几个月下来的战争早已经让他们精疲力尽,此刻,他们只想找一处小地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若是想念家中老幼,倘或在梦中相见,也是让他们接下来的路途能够坚定不移的走下去。
“这屋子里有人?”楚郢看见周围有燃烧木材的痕迹,又看见翁谣酌身上少了的军装,他向来肃整军队,不允许军中士兵,衣衫不整,他微微皱了一下眉,眼神却依旧是那般的淡漠疏离。
“将军,这的确是像有人的迹象,不过这兵荒马乱的逃难的人有不少,有一两个难民在这歇过脚也不一定,不过我刚才在屋里四下看了,并没有人。”翁谣酌佝偻着身子,本来就矮小的身子在这会儿显得更小了。
“我们必须得养精蓄锐才能从金陵赶到长安,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到他们。”楚郢虽年少却自有一股盛气凌人的姿势,不容人违背。
“是,将军,您放心,属下一定不让任何人靠近这地方。”
白宿携着父母向前走,她看见茅草屋前面系着的几十条骏马,而那骏马之上都系着楚国的符牌,这就可以肯定前面的人可不是此次敌对的辽西。
大楚前朝已故国君,曾经把辽西那位骄蛮无度的辽西君主的挑战给接了下来,在那一次的战争之间,举世称雄的国君为自己的国家赢得了土地。
而此次的辽西君王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他觉得那国土是属于自己的,大楚,决不配拥有它。
登帝之时,他定要让那楚国将土地完璧归辽。
为此此次战争也早在几年之前就有了预告。
在任何一个寂静的夜晚,都预示着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变故将要在大楚发生。
【五】
白宿本想带着父母一起到那个小破屋歇息,没想到前面却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况且这人看起来身份不小。
她不知道是该上前去还是不该上前去,就在门外踌躇了好一会儿。
“你们是干什么的?”她听到一种尖细的声音,这个人身上没有穿铠甲,身子不高,脸上也有被太阳灼烧的痕迹,就像一匹在沙漠中行走数日的烈马,雄姿英发而又落魄不已。
白宿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身份,但看着这一排排的烈马就知道眼前这人定是来路不凡。
“大人,我们是从远处逃过来的难民,行了不少路程,想在这里歇息一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翁谣酌知道楚郢向来是个性子极冷之人,自己也不想讨个没趣,去打扰他。
而且现在逃难的人各个都心怀不轨,指不定还是辽西那群傻瓜派的人过来,这万一要是让这位楚爷少了一根头发,自己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他看到这些老老少少的人就心烦,只想着赶紧回到长安去。
“没看到这里休息的人是谁?那可是楚国的大将军,你们也有这个胆量敢来攀楚将军的亲?”
“大人,我们并不知道前面的是楚将军还是谁?楚王如今大赦天下,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就难道低人一等吗?”
“宿儿,我们上别处去。”
“爹……”
白家老头是一个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霜的人,此时本来就是逃难来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向来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便想就此拉住她去另一个地方,这些个当官的都不是好惹的,省得惹上一些糟心事,耽误了行程。
白尧紧紧拉着白宿肩膀上的衣袖,拿衣袖半遮半掩住自己的脸,好像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他一样,他眼里有说不出的害怕与惊恐。
翁谣酌见着这么一家子人,觉得着实古怪得很,又感觉到了这时候天气又一点不对,从细雨绵绵到晴空万里,这时好像又要狂风大作一样,这天下到像是要变了天,这外面的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你们胆子到不小!”
五人听见从屋里传来的声音,一眨眼此人已经站在了翁谣酌的身边。
【六】
白宿看见眼前这个人身长八尺有余,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阳光打在他黑色的铠甲上,像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气质刚健似骄阳。
他的脸上波澜不惊,神色宁静而安详,声音冷冽,犹如千年寒冰,漆黑不见底的眼眸犹如一潭深水湮没在四下无人的黑夜里。
白宿素知这样的人定然出生不凡,本来看那小官已经不同情理,想要离开之时,却出现了这么一个人,如今不知道能不能走的了,但这天下总归是讲道理的,于是她鼓起了胆子。
“大人,我们……”
“行了,你们上远处去吧,这里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还未等白宿把话说完,眼前这个人就已经断了她的念想。
“是……”
白宿也不和他争执,只想赶紧远离这个地方,眼前这个人看着冷冰冰的,不是个好惹的主。
“爹,娘,尧儿我们走吧……”
四人又一齐向前行走。
这时候风吹着树叶发出狂叫的声音,天上也开始阴云密布,让人不寒而栗,白宿缩了缩脖子,瘦弱的身躯在此时显都更加脆弱。
“等等……”
白宿听见了这个声音正是刚刚那个美男子发出来的,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招惹他啊,他让自己走自己就走了,难道是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白宿有点诚惶诚恐,但也不敢不听他的话,毕竟他是个男人,况且是一个地位不凡的男人,若是自己敢不听他的话,真怕自己此刻就身首异处了,那还有谁能照顾爹娘和尧儿。
她转过头,等着那个人说话。
“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还能是什么人?不就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他这是什么意思?白宿忽然想起这是个战乱的年代,而现在又蒙大楚与辽西征战之时,这位军官莫不是把她当做了辽西的奸细了?
白宿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人家就算派个奸细也会派个美女来吧?
用个美人计什么的,迷惑对方,就她现在这样白送给别人都不要,活脱脱的一个收破烂的。
【七】
她此刻忽然觉得好想回到家里的那张大床上,想念老爸给她做的红烧鱼,糖醋排骨,水煮虾……还有老妈给自己买的那些漂亮衣服有的都还是崭新崭新的,都还没有穿呢!
谁也想不到一个堂堂中文系的大一学生竟然真的穿越了,白宿觉得这有点像做梦,作为一个文学爱好者,她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可是,里面的女主角要么穿越成一个公主,再怎么也应该是一个大臣的女儿吧,自己肯定会不堪父命替自己的姐姐出嫁,结果要嫁的那个人要么是残废要么是个傻子,反正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白宿肯定会颤颤巍巍的嫁过去,结果发现那人不仅长的好看,有钱有权关键是把自己还宠得不得了的那种。
果然,人不同命,连穿个越也是不同命啊,以前想要的那种生活到底是不能实现了。
可既然来都来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还能怎么样?且死且活,好死不如赖活!
白宿看着眼前这个闪着一身金光的男子,实在是不敢惹他。
“将军,我们就是一群逃难的人啊!”
白宿声音低了几分,她怕真把他给惹恼了,真把自己给一刀杀了,他家老爹老娘还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逃难?”楚郢觉得她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她故意把自己打扮成一副乞丐的模样就是怕别人把她认出来!
刚刚吹过大风,又零星飘着几滴细雨,散落在白宿的脸上,刚刚的泥垢就还剩一点了,经雨水淋过的地方也渐渐露出了白皙的皮肤。
而眼前这个人还装作一副柔弱可怜的模样,不愧是被训练出来的奸细。
“既然是逃难的,那就上里面去,楚国国君向来开明,我总不能把自己国家的老百姓逼的走投无路!”
“大人,您……”楚郢不等他说完就已经自顾自的朝里面走了,他倒想看看这个奸细能干些什么!
“还不快进去!”翁谣酌朝白宿递了个眼神,他也想不通,这二少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对谁这么好心过。
他又不免去瞧了瞧白宿,只见白宿与刚才似乎有几分不同,但又不知道有什么不同,依然骨瘦如柴,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一样。
【八】
这农夫的女儿是这个样子到也没什么奇怪,不过,这个女孩子好像跟一般的农家女儿又有一点不一样。
白宿扶着爹娘蹑手蹑脚的进去了,这才发现这屋里面全是男人,虽然惊讶了几分,可也没有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外面。
楚郢感受到了她有一点不自在,觉得这个女人肯定有问题,心怀不轨!
他倒是对那对老夫妻没什么特别注意的地方,一反手就能把他们撂倒,而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傻子自己应该也能应对。
只不过女人向来都是一个危险动物,有着一副好看的皮囊,又有一颗狠毒的心。
他觉得辽西的国君还真是煞费心机,找个女人来对付他,他把辽西那些人打得个落花流水的,辽君气不过,就弄个女人来使美人计。
可是他的眼光着实不太好,这分明就是一个小乞丐,哪里是什么美人。
白宿本来长的小巧玲珑,娇蛮可爱,但是这样一打扮就是一个叫花子的模样,楚郢又不免嫌弃了几分。
“你……上我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