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想离开的人,只是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裹了件最常穿的大衣,出了门,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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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来了一位很特别的乘客。
是一位女士,一袭黑衣,皮肤苍白,嘴唇发紫,眼角和耳边都有干涸的血迹,手腕处有三四条带血的割痕。她说,她叫清。
清并没有坐上公交,她想亲自走完这一路。
唐煜临送走了最后一批乘客,将公交车停在了草屋旁边,回到鬼门关外的站点陪着清。
“听说,自杀的鬼魂会下地狱是吗?”清慢慢悠悠的走在黄泉路上,脸上尽是轻松。
“是,本身阳寿未尽,今生的果未报,该还的债未还,得了人身却不珍惜。”
“听你这么一说,我的罪孽又重又多啊!”清勾起嘴角微微一笑。
“你喝了农药,农药会灼伤你的食管,还有药液残留在你的嗓子里,你最好还是不要说话。”唐煜临看着眼前这个模样年轻的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自杀呢?”
“是啊,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清反问道。
“我割了腕,因为找不到动脉连续割了很多次,你知道安眠药吗?我吞下了42片安眠药,用农药喝下去的,然后我跳了湖。”清粲然一笑,“我污染了那条湛清的湖水啊。”
唐煜临在这阴司里见过不少自杀的人,但是像清这样的,唐煜临也吃惊了一下。
“我啊,生病了。”云淡风轻的一句话。
“抑郁症真的很难受哎!”清故意用着嗲嗲的口音,“像我们这样的人,不受控制的哭泣,脑子里全是死亡,厌恶这个世界,嫌弃自己,我啊,挺不过来了于是就放弃了。”
“不要这样,你不该这样。”唐煜临看着这个故作坚强的女孩,不知该说怎样的话安慰她。
“我从出生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小时候比起同龄人我心里早熟,长大后比起同龄人我心思沉重。”清捋了捋耳边的一丝黑发,“我也曾很努力的爱这个世界,温柔地对待每一个人,但换来的,除了伤害就是欺骗。”
重重呼出一口气,清莞尔一笑,“你看,我来了,倒是觉得轻松了些。”
“死亡并不是一种很好的选择。”唐煜临盯着清,一字一句道。
“却是种解脱。”
二人走上奈何桥,忘川河水滚滚翻腾。
唐煜临转过头望了一眼欲要涌出的恶鬼之手。
河水渐渐平息了。
“谢谢你。”清的语气依旧是温温柔柔的。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唯一能感谢你哪怕满身的伤却还拥有着善良和温柔的方式了。
“你知道吗?我连做的梦都是被人嫌弃被人抛弃。”清缓缓走到桥中央,“我的抑郁症,不被家人在意,他们觉得我是胡闹是在作妖,我不该这样,不该带着负能量,不该这样不懂事。”
“你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女孩。”
“哈哈……”清笑出了泪水,“你见过多少个真实的女孩?我骨子里是叛逆。”
“我青春期中的叛逆,只有一次,那是我读初二的时候,我近视,眼镜只有在上课和写作业时才会戴。”清抬手摸了摸眼角,接着说道,“那时我在姥姥家,早上起床很晚还不吃午饭,姥姥说了我两句,我准备戴眼镜写作业,眼镜盒被我故意关的很大声,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被姥姥骂了一下午。”清抬起头正视唐煜临,“自那以后,一切积攒已久的压抑迸发了,我开始自残,刀片和圆规。”
“我自残了三年,高一那一年我自杀了两次,医生诊断为轻度抑郁,该取的药没有取,该吃的药没有吃,于是它变本加厉的折磨我,我每天沉醉于自我厌弃中,自杀的想法将我淹没。”清低下头,眼前的忘川河水一片平静,“我的家人认为抑郁症不过是小打小闹,吃点好吃的,玩点好玩的,过了两天就好了,他们不在意,他们在意的是你不懂事,是你不听话,是你不理解他们的爱。”
“清……”
“别这样,不用安慰我。”清接上唐煜临欲言又止的话,“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
“我的自卑早就将我打上了否的标签。”清继续走下去,唐煜临跟在她身后。
“我笑点很低,什么我都能笑,泪点也很低,什么也都能哭。”清独自说着,慢慢走下桥。
“清,我是孟婆彼姝。”彼姝端着一碗孟婆汤,在奈何桥下等待着清。
“你好呀。”清捧着碗,歪头问道,“有糖吗?我怕苦。”
“有。”彼姝点点头,自杀的人都会有一颗糖,因为他们在人间太苦了啊。
清闭上眼,泪落尽了。
仰头饮下孟婆汤,含下一颗糖。
“草莓味的,我很喜欢谢谢啊。”清被唐煜临搀扶着登上望乡台。
“你还没有遇到三生石上的那个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会给他另找一人。”彼姝翻着手中的姻缘簿。
“彼姝,可以给他找一个自身优秀又很照顾他能和他一辈子的人吗?”清莞尔一笑,“找个干净的女孩给他吧,一定要比我干净呀。”
“我会的。”彼姝微微点头。
望乡台映着清的一生。
从出生被父亲嫌弃,觉得妈妈更爱弟弟多一点,被姥姥和姥爷照顾长大。有时候是姥姥的出气筒,被所有人叮嘱要懂事要好好学习要孝敬姥姥和姥爷的画面,再到自己从躲在被窝里哭泣然后是自残最后是自杀。
“我的自卑,我的懦弱,我最不想回忆的回忆,都被你们翻出来了啊。”清回顾自己的一生,突然想起,自己也曾是个阳光明媚的小女孩,有些好笑哦。
“你是个孽种。”
“你的爸爸妈妈是死了吗?”
“你跟你那个死爹一样。”
“南北死人你怎么不替好人去死呢?”
“我做的这一切不是为了你?”
“我嫁人还不是为了你吗!”
“别给脸不要脸,不想待就滚蛋,我不伺候你!”
“你就是根没妈的草。”
“你那个死爹重男轻女不要你,你满月那天把你和你妈赶出家门……”
“外家的狗,吃了就走。”
“你爷爷要你了吗?你爸要你的话,你还能待在她家吗?”
“你算个什么东西呀?”
“你要好好学习,长大以后让你的姥姥和姥爷过上好日子,他们养你不容易。”
“求你别再作了。”
往日种种浮现在清的眼前。
“可以对我说一句话吗?”清问道。
“我心疼你。”彼姝伸出手摸了摸清的头。那是所有人都没有对清说过的话语。
“别勉强自己,想哭就哭吧。”唐煜临轻轻拍了拍清的肩膀,“以后会有人保护你的。”
“真的吗?可是,我好像……”不用了呀。
“走吧。”彼姝收回那些画面。
“好。”清笑着点点头,露出的两个酒窝,甚是好看。
“谢谢你啊,陪我这最后一路。”清朝着唐煜临鞠了躬,“麻烦你了呀。”
清走了,通往地狱的道路,很孤独很荒凉。但是她不怕,她的人生便是这样,而这一切无非就是再经历一次罢了。
不想再笑,不想再哭,不想对世界满是绝望,对自己尽是失望。
也曾近距离接触过阳光,可是,在阴沟里的阳光,那还叫阳光吗?
想让自己,笑容干净,眼里干净。
清走了,这里太痛了,她怕痛,她不想再回来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