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住院的日子太过漫长。
和我同一天住进医院的西蒙大姐出院回家了,禄劝黄叔也出院了,就连在我后面来的李老师和陆良大爹也出院了……我身边的病友换了一轮又一轮还是没轮到我,心中甚是荒凉寂寥。
看着病房外昏暗低矮狭窄的过道上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流,于是在暗无天日寥落阴冷的冬日里我强烈盼望能去外面淋一场大雨,能让我身心畅快的大雨,最好不期而遇。
到底要多大的雨才能配得上我的心心念念,魂牵梦绕?
如抖音上所说就是和白素贞给许仙送伞那天一样大;和依萍被打那晚一样大;和二月红向佛爷求药那天一样是瓢泼大雨,再和白浅跳进诛仙台那天一样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就算被淋成落汤狗我也不在意,我只想来一场大雨!
遗憾的是在那个干冷的冬天里,我并没有遇到我想念的大雨,荒凉孤独苍白的心也没有很快愈合。
说来奇怪,我是爱无病呻吟的。
明明年少时在那些许许多多个蓬勃旺盛,绿意盎然的夏日里对忽然而至的狂风暴雨避之不及,常常在黑云聚集,闪电交加,惊雷怒吼时丢盔弃甲,惊慌逃窜,却又在多年后的黑屋子里怀念起年少时并不喜欢的场景。
儿时遇到的雨绝对比电视剧里任何一场有雨的镜头都大而且漫长,那时的暴雨能持续一天一夜,沿河的田地全被冲毁,地里的庄稼成片倒塌,从瓦檐上流下的水帘如小型瀑布一般气势壮观。
一遇到那样的天气躲在屋檐下的我们总是心惊胆战,惶恐不已。那时爸爸经常上山背柴不能及时回家,爷爷还在山上放牛羊,而惊天炸雷却一个接着一个,倾盆大雨也是越下越猛……躲在土木瓦房里的我们除了为家人干着急外还要手忙脚乱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找各种锅碗瓢盆飞奔于楼上楼下接雨水。那些下大雨的日子里,屋内总会变成一滩黏黏湿湿的泥塘。
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间不会漏雨的房子和一双雨鞋,然后那样迫切的愿望在雨过天晴后就能轻易实现,然后欢欣雀跃。
在那样艰难困苦的日子里愿望总是很小也很容易实现。
如大雨过后的晴空万里,山林里捡到一窝鸡枞,松茸,街天能吃到一颗甜甜的水果糖……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愿望却变得遥不可及,从小时候的一件新衣服,一双新鞋子变成要白、要富、要美,要十全十美的老公……
见到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越不切实际。
就在我身心都要长满霉菌的时候,终于轮到我出院了,心情瞬间雀跃起来,就连护士来为我的PICC管冲洗换药也不觉得疼痛煎熬,最后一波抽血自然也不在话下。
整整18天,如坐牢一般。
结账拿药听完医嘱后,我们便马不停蹄,风急火燎地回家!
因大病从天而降,我们刚组建一年多的小家也被蒙上一层阴霾。
婆婆简单问过我在医院的情况后便不再言语。因为化疗药水的缘故我依然病恹恹的了无生气,鸿哥除了和小树苗唧唧哇哇说一通也沉默不语。
回家第二天计鸿便去正常上班,早上婆婆出门买菜开口和我说道:“杨光,买菜的钱没了。”“你们去昆明那几天我都是用自己的钱买菜。”她随即补充道。
有点吃惊,想不到婆婆会这么直截了当。我以为像我生这样的大病,婆婆会主动帮我们分担一点,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
那会刚从医院回家我身上并无现钱,于是和婆婆商量从微信上先转账200元给她。拉开抽屉时发现里面还有三块零钱,我问刚要准备出门的婆婆:“妈,这里还有三块钱,你要不要?”
婆婆二话没说径直走到抽屉旁弯下腰一把抓起那三元便顺势离开。
临出门时她念叨道:“天天在你家呆起,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看吧!现在就连买5毛钱的东西都要向你讨。”
见她如此我无话可说。
晚上计鸿下班回家,我和他说了早上的事情,他沉默了一会艰难开口道:“我妈变了!”
看他那样失落难受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似乎那个时候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唯有我身体快快好起来才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其实不是婆婆变了,她一直就是如此,只是作为长子的计鸿在之前平稳的日子里未曾察觉罢了。
计鸿怎会想到一向听话懂事的他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为难他的竟是他尊重敬爱的母亲。
若是公婆是真的贫困我们无话可说,可事实是他们不仅不贫困,甚至算得上富裕。公公每个月有两千多元退休金,家里光烤酒养猪一年毛收入将近20万。婆婆手下还有一大批忠实信徒,家里一年到头各种米油肉、饮料和婆婆的衣服都由信徒自发提供,时常堆积如山,若不及时处理就会发霉。另外就算婆婆在我家带娃每天她也通过微信视频、电话帮忙全国各地的忠实粉丝算命、念经,一个月少说也有两三千收入;而且那会正值家里老房拆迁,光拆迁款就有六十多万。
我们从来都没想过要从他们哪里多要一分钱,多得一分好处;也从来不认为做父母的就应该给儿女多少钱,可是啊生而为人的我们一旦有比较便会疯狂滋生各种不必要的妄想,加上那会公婆的做法太过绝情,自己的大儿媳命悬一线,他们没想着帮忙不说,甚至还要落井下石。
就在他们在我家天天哭穷,冷眼旁观,一毛不拔时,转身就给二儿子家付了买房首付11万,接着为了帮二儿子调工作,眼睛都不眨的直接甩出15万,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心是偏的,而且还偏得很厉害。
那一年我恨毒了他们,如他们恨毒了我一般。
马上要过年了,坐在家里不时能听见外面放烟花爆竹的声音。
婆婆愈发想要回家,她和计鸿商量道:“要不我带着小树苗回家去,等过完年我们又回来?”
平心而论,婆婆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除了有我们她还有自己的老公和其他儿女,何况这几个月她在我家甚是厌烦。
计鸿为难道:“杨光刚出院,身体太弱,我又要天天去上班,你走了她怎么办?”
计鸿一说完,婆婆马上黑脸愤怒吼叫道:“是不是杨光不好我就要一直在你家待起?我是你家免费的丫头婆子不成?还连自由都没有了?”
面对婆婆忽然发作,计鸿涨红了脸,一时语塞,紧张而又愤怒地看着婆婆,后来干脆垂头丧气黑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婆婆怒气未消,直接摔门而去。我猜想她应该是出去给公公打电话。
我同计鸿说道:“妈要回去就让她回去算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计鸿红着眼眶没有答话。
我知道他之所以不让婆婆回去最主要的原因是舍不得我们的孩子,那时他的处境比我还要艰难,孩子是他唯一的寄托。
可是他那样的一个人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口,如果他好好和婆婆诉说,或是来个声泪俱下,我想也不至于如此。
再狠得下心的母亲应该都不忍看见自己的孩子痛哭流泪吧。
回家第七天,化疗药水开始显出作用,我的头发以肉眼可见速度大把大把掉落,短短几天,头皮依稀可见,模样已接近裘千尺。白细胞掉到0.32,看来必须去医院打升白针。
再有两天就要过年了,计鸿要去山上值班,所以我的2017年的春节过得异常煎熬。
婆婆依旧整天板着一张脸,异常冷酷,除了耐着性子和小树苗说几句话外,对我直接选择无视,不用怀疑,我被婆婆冷暴力了。那种感觉不太好受!
白细胞太低我不敢乱动,只能躺在床上安静休息。
晚上计鸿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他说这样才有过年的氛围。
然后又有点不满道:“我到楼下时特意抬头一看,家家都是灯火通明,唯独我家灯光暗淡。”
我不以为然道:“讲究那么多干嘛,看得见就行了!”
不曾想计鸿竟然恼火道:“你什么都要省!连过年的电费都要省!”
我不赞同道:“节省一点有什么不好?”
谁知计鸿竟然来劲了:“你就是把所有省下来的钱等着给你这次治病!这回你终于得愿所偿!”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气愤道:“我怎么知道我会生病?”
一句话还没说完已泪流满面。
计鸿如吃了炸药一般依旧不依不饶道:“难道不是吗?你平时恨不得一滴额外的水都舍不得浪费,这回不是刚好你省下的钱都用在你身上!”
我气极,顺手把茶几上剩下的半袋早餐饼干朝他砸去,正正砸在他脸上。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那个样子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才算。我知道我彻底得罪他了,他最大的毛病就是有一颗不可冒犯又脆弱的自尊心,我当着他妈和孩子的面对他动手已触碰到他的底线。
我边哭边吼道:“我节省一点竟成了罪大恶极,若不是我处处省吃俭用,你能买车买房吗?”
这回计鸿不再回话,黑着一张脸看向别处。
之前一直冷眼旁观的婆婆适时出现,并恶狠狠瞪着我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动手!”然后忙用毛巾帮她儿子清理干净脸。
我已无话可说,回房间继续躺着。
瞬间绝望到极点,感觉来人世间一场不过如此。
我以为计鸿会来给我说句软话,谁知他不仅不来,还从床上抱着被子去沙发上睡。
现在想想遇到个超有自尊心的直男老公也是有许多不容易。
第二天走出房间门见婆婆在打电话,看见我她略显不自在,说话也遮掩起来。
洗漱完毕,我告诉婆婆我要去医院打升白针。她冷冷看了我一眼没有答话,在我就要出门时,她不咸不淡问道:“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我说不用,便径直下楼。
外面天气阴冷,阳光惨淡。由于过年,街上行人并不多,走了一段路身体太过虚弱,喘气不已,只能在路边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稍作休息。
可能看我不太正常,从我身边路过的人不时打量我几眼。
诊所离我家不算远,若是平时十多分钟就能走到,今天来回差不多用了一个多小时。
现在想来老天确实不想收我,要不然在白细胞低到极点的情况下,在没有人陪同随便一个碰撞我都可能瞬间毙命。
刚回到家见婆婆背着书包,提着袋子,还没等我开口她便虎着脸道:“我要回家去了!现在和你说不是要你同意,而是告诉你一声。”
说完便去开门,可能是小树苗感觉到大事不妙,迈着小短腿追出去,嘴里哭喊着“奶奶!奶奶!”
看着哭闹不止的孙儿,婆婆停下脚步,对孩子说道:“幺儿,你回去!”小树苗抱着婆婆的腿不肯放手,僵持了两分钟,婆婆掰开小树苗的手毅然黑脸离开。
我默默注视着婆婆离去,心如死灰。
那时淋巴瘤没想着把我弄死,婆婆却迫不及待的想让我死。
升白针不是白打的,两个小时后我开始发烧,半小时内就烧到40度,害怕被感染,我喝了10毫升布洛芬混悬液后又吃了一颗克感敏和左氧氟沙星胶囊,然后拼命喝水。
几番折腾后体温终于降下来。
小树苗一直哭闹不止,实在没有办法,我只能厚着脸皮主动给计鸿打电话,还好,他接了。
告诉他家里发生的事情后,他在电话那头很是吃惊,愤愤道:“我妈怎么可以这样?”
我在心里冷笑,估计她那样对我已是格外开恩。
然后他说等着他打电话给婆婆叫她回来,我让他不要白费力气。
挂完电话他也很快返回到家。
离这件事现已过去四年多,现在想起虽无当初那般愤恨,但依然情绪会有所波动。
我不是圣母,但现实告诉我这是人之常情。
我一直清醒地知道,这世上并无任何人欠自己什么,在遇到困难时,别人伸以援手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所以也就释然,最终和自己和解。
那时婆婆给我的耳光只是开始,往后我还遇到更多人给我的冷眼相待,有一起工作的同事,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哥弟姐妹,和那些看着老实巴交的大爹叔叔婶子伯娘。
他们巴不得别人过得不好的阴暗心理让我看清世人面目,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对他好他也能对你好。
古人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虽残忍却很现实,但这世上不可能人人都能富贵,所以不管何时最重要的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做好自己的事情,少研究别人,多塑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