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西娅端坐在尤西斯身旁,犹如小家碧玉般温软。尽管尤西斯说过在外人面前他们是夫妻,但彼此之间依然并非如此。
因为佩西娅是一个“尖耳朵”,而且是极少数的外貌与人类无异的精灵。
“怎么样?”尤西斯问道。
“亚历克斯对爵位没有兴趣,我可以发誓。”
“那再好不过了。”
之后尤西斯就不再说话了。
在佩西娅眼里,尤西斯一向如此:沉默寡言,直接了断。和滑头的亚历克斯相比,尤西斯确实不讨喜。
但佩西娅就是在意这个带她走出深渊的人。
只有这个人向她承诺过给予面包,水,衣物。
只有这个人向她承诺过不会让她再遭受凌辱。
只有这个人给予了她全新的名字和生活。
“只有这个人,”当时身处在笼子里,等着被贩卖给那些有奇怪癖好的人类享用的佩西娅暗自想着。
“只有这个人值得我去为他做任何事。”
“尤西斯,你记得你第一次从商的经历么?”佩西娅没来头的提问让尤西斯感到莫名其妙。
对尤西斯而言,那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毫无商业经验的尤西斯被人骗得一无所有,强大的自尊心和卡鲁森之名让尤西斯无法向家里人坦白一切——那是一段艰难的日子,他甚至无法支付起一顿饭钱。
而解决这一切的,是佩西娅。尽管她不愿再回到过去的灰暗日子,可是为了尤西斯,佩西娅再次干起了皮肉生意。
有一天,满头秀发的佩西娅突然变成了光头,手里还提着一大袋金币出现在尤西斯面前。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哈哈,这是我用头发换的,据说精灵的头发是鼎好的炼金材料,我就把头发全卖了,这些钱应该够你还债吧?”
……
“我当然记得,说起来要没有你的帮助我可能现在依然负债累累。”
“谢谢你,佩西娅。”尤西斯平静的向佩西娅说出了他早该道出的话。
这次轮到佩西娅猝不及防了。她没想过她的尤西斯,她的高高在上的尤西斯,有天也会轻附在她的耳边,像正常的夫妻那般同她耳语。
“这没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大计,嗯。”把亚历克斯迷的神魂颠倒的佩西娅,此刻竟说不出像样的话。
至于所谓的“大计”,佩西娅也只是听尤西斯常常说起,自己却什么都不了解。
尤西斯不再说话,心里却在思考着那个计划。
“父亲已经去世,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好顾虑了。”
尤西斯心里想着,无法抑制的喜悦从眉眼间流露。
佩西娅看见尤西斯少有的高兴,自己也无意识的将嘴角微微上扬。
一段时间后,马车在一个偌大的庄园停了下来。
二人下车后站在这庄园前。
在佩西娅的记忆里,贵族的庄园总有仆人出门迎接宾客,更何况是卡鲁森家族呢?
但尤西斯只是牵着佩西娅的手,镇定自若的穿过庭院,然后推开了庄园的大门。
“谁呀?”一个男声冒了出来
“是我,安德烈,我回来了。”
尤西斯刚说完,一个高挑的老男人直着笔挺的身子从楼上走了下来。
在看见尤西斯的蓝眼睛的那一刻,他冷漠的脸上竟然有些动容。
“欢迎回家,尤西斯少爷。”
安德烈上前接过尤西斯和佩西娅手中的行李。
“请原谅,公爵去世后,夫人就喜怒无常。她辞退了除我以外的所有佣人,我快忙死了,所以没有及时接待少爷您。”
“这不碍事。”尤西斯跟在安德烈身后。“妈妈在哪里?”
“在阳台和一个陌生人聊天——似乎是公爵的朋友,我不太认识,难得夫人少有的高兴。”
“亚历克斯,我的乖宝贝,是你么?”一个女人颤颤巍巍的走到了楼梯口
相比起来,她身后跟着的那位戴高礼帽的年轻人更加惹眼。
漆黑的衣着,高挑修长的身材,刀削般的下巴,病态的白色肌肤。
“让你失望了妈妈,亚历克斯得先去一趟王宫,晚些才来。”尤西斯上前扶着老妇人走到楼下。
“哈,尤西斯,你和佩西娅一起来的么?”
“是的妈妈。”尤西斯将佩西娅领到母亲面前。
老妇人用双手慈爱地摸着佩西娅的脸,接着就是没完没了的聊天。
这时尤西斯才注意到那个戴高礼帽的年轻男人早已在楼梯上冲着尤西斯招手,示意他上楼细聊。
“从未见过的人。”尤西斯想着,但他依旧同这人进了阳台。
“你是……?”没等到尤西斯说完,那个高帽男人率先问道:“你是尤西斯?卡鲁森?”
“是的。您是哪位?”
“我叫褔雷奇,”高帽子贴近了尤西斯的耳朵,仿佛要说出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是专门来收弗达尔公爵的爱人命的。”
可尤西斯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看着褔雷奇默不作声。
“哦?”褔雷奇的绿眼睛里闪过一丝狡诈。“这么说你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吗?”
“是的。”尤西斯淡定极了。
“看来弗达尔说的没错,你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那么能否告诉我,他将那枚戒指藏在哪里了?”
“哦?那枚戒指可不是你的。”褔雷奇的脸上充满了愚弄的微笑。“它属于亚历克斯,戒指会自己选择主人,它只认可了亚历克斯。”
“可据我所知,亚历克斯是奥丁的忠诚信徒。”尤西斯急不可遏的喊到。“他是个异教徒!”
“闭嘴,人类!”褔雷奇猛然露出原型,巨大的狼口贪婪的吐出舌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坚定不变的,哪怕是戒指的契约!”
“只要你肯愿意和我交换,就像你父亲那样。”
“什么意思?”尤西斯渐渐有些错愕。
“当初,你父亲用他最珍视的东西从我这里换取这枚象征智慧与财富的戒指,你猜猜那是什么东西?”
尤西斯愣住了:“难道是——”
“——你母亲的性命。”褔雷奇笑得忘乎所以。“弗达尔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啊,他用一个女人的性命换取了大半辈子的幸福。”
“哦?真是混蛋至极的行为啊。”尤西斯依旧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如果我的父亲当初用一个女人的命从你那里换取到了戒指,那么——”
“我愿意用自己的命,再加我妻子的命,从亚历克斯手中将那枚戒指夺回来!”
褔雷奇舔着嘴唇,饶有兴地看着尤西斯:“遗憾的是,你的父亲死前唯一的遗言是不希望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加入我们。”
“他背叛了你们,所以被你们杀掉了。亚历克斯也只能是步他的后尘,而我不会。”
“我会摧毁一切阻碍我复仇计划的人。”
褔雷奇的恶狼嘴脸竟突然变回了那个高挑的男人,说道:“和你相比,我就像是一条狗,您才是恶狼。”
“所以戒指?”
“是的,尤西斯先生。”褔雷奇将一只眼睛挖了出来,随后那颗绿色的眼球变成了这枚绿色的戒指。
戒指由一条绿色小蛇口尾相衔制成,这是尤西斯的戒指。
“我们的契约生效了,这个戒指将属于你,直到你和你的妻子一同消亡。”
他将戒指献给了尤西斯,并亲自将它戴在尤西斯的左手食指上。
“洛基在上。”二人不约而同的说着。
“另外,享受同你母亲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吧——她活不过今晚了。”
说完,褔雷奇身边便升起一团氤氲——他随风而逝了。
尤西斯反复抚摸着那枚蛇之戒,这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东西。
他很小的时候,曾无意间看见过一些他父亲的奇怪举止。
在一间隐蔽的地下室内,在一簇紫色的篝火前,在一堆白骨尸体上,在一群幽灵的注视下,他看见他的父亲一遍又一遍的念着晦涩的古语。
随着咒语越念越快,他的肢体不自然的疯狂舞蹈。
“洛基!洛基!”
这是幼年的尤西斯唯一听懂得词语,它是一位邪神的称呼。
……
“那位先生走了么?”不知何时,佩西娅走上了阳台,尤西斯的母亲紧紧跟在身旁。
“是的,他不会再来了。”
尤西斯起身穿过了二人,向楼下走去。
亚历克斯在车厢内昏昏欲睡。
在士兵的护送下,他的马车安然的在卡塞尔城的闹市区里行进。尽管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在他耳旁连绵不绝,他此刻的唯一愿望依然是只想安然地睡一觉,最好在抵达帝都前没有什么意外能打扰他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刻。他相信他的士兵会做到这一点。
突然,马车与躁动的人群都停了下来,接踵而至的是戛然而止的寂静。
“先生,请你离开这儿,这是骑士长的马车。”一个声音突然蹦出。
“不不,我走不动了,我那儿也去不了。”
??
“抱歉长官,我想我们遇到了一点麻烦。”
一位士兵上前掀开了车帘,躬身向亚历克斯这样说道。
亚历克斯慵懒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了周围的商贩和行人的错愕表情,以及那个坐在地上的,挡住马车的无助老人。
“行行好吧,大人。让我这糟老头搭搭顺风车。”老人瓮声瓮气地说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突然去世一般。
行人们在窃窃私语,他们或许不知道这是那位大人物,他们只是想单纯地看看这个老头的下场。
“嘿,”亚历克斯笑了笑,“如果是其他老头儿他现在已经被我的人干掉了,切诺?范?海辛阁下。”
“你好啊,浑小子们。”切诺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把他扶上马车,新兵们,这可是尼盖尔王国的传奇人物。”亚历克斯戏谑道,上扬的嘴角里流露出无尽的钦佩,这次相逢让他的疲劳一扫而光。
最终,在人潮的拥簇中,亚历克斯的马车向着帝都前进。当然,亚历克斯无法睡个安稳觉了。
“看的出来,士兵们很喜欢你。”切诺说着,脸上浓密的胡须微微颤动。“这车里就没有什么消遣的玩意儿?”
“老师,这可是国王的马车,你在想什么呢。”亚历克斯说话的同时也打量了一番切诺。“你还真是什么都没变啊,老师。无论外貌还是……内在。”
“哈哈哈,你这混小子。”亚历克斯那含蓄的语气暂停让切诺哑然失笑,莫名的欢乐氛围在车厢内散开。
“你多久到的卡塞尔城?打算去哪里?”亚历克斯问道。
“半个月前。前面不远处而已,为了处理一些琐事。”切诺不假思索地说道。
“为了什么?酒精和女人?”
“女人?”切诺仿佛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说的词语。“我可展架不住。不像你,听说你是和一群女人一起抵达港口,其中一个还是尤西斯的妻子?”
说完切诺用手肘捅了亚历克斯的腰:“奥丁在上,不愧是我的学生!”
“别说了。”亚历克斯打了个哈欠。“我现在真的太累了。”
“是因为女人么?”切诺年老的皮肤竟泛出一点圆润的微光。
“不是。”亚历克斯说着,无意间暼见了道路上那些用布遮住的笼子。
“那是什么?我以前了没见过这些笼子。”亚历克斯问道。
“是一些精灵,或者水泽仙女之类的。你知道,总有一些有钱人想着法子去消耗他们的钱。”
亚历克斯邹了邹眉头,随后放下了车帘。
“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如此么?有人类,精灵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亚历克斯问道,显然是为了消磨时光。
“不,不是。”
“什么?”这个答案出乎亚历克斯意料。
“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可是一片寒冰。”切诺说着,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
“得了吧老师,我听过那个故事,关于那个什么王子,算了吧。”亚历克斯不屑一置,他并不想听睡前故事。
“那我给你聊点其他的,关于洛基。”切诺没有停下嘴的意思。“你知道洛基是个顽皮的神,他有一次让索尔妻子的头发全部掉光,因此他不得不在让它们长出来。”
“于是这位神便向矮人求助,企图为索尔妻子重新打造头发。但他离开神界后,还偷偷去了一趟中庭,并和一个女人生一个男孩。”
“难道男孩就是那位王子?”亚历克斯问道,他被故事吸引了。
“确实如此。”切诺回答说。“而且他还将九个世界融为一体,所以这里既有人类,也有魔物。”
“这可不是我了解的神话。”亚历克斯说着,“这太扯淡了。”
“神话是虚幻的东西,我讲的是历史,亚历克斯。”切诺摇了摇头,对亚历克斯的话表示否定。
“那也是扯淡的历史。”亚历克斯俏皮地回应了切诺。
切诺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掀开车帘示意车夫在不远处的酒馆前停车。
“必须是这里么?我还以为你能陪我到帝都。”亚历克斯试图挽留。
“算了吧,我也该享受清净的日子了。”切诺下了马车,酒馆里随即出来一位遮面的高挑男子迎接切诺。“再会吧,亚历克斯。”
马车最终在上扬的尘嚣中离去,只有切诺还依依不舍地望马车的背影。
“他就是你选中的人?”高挑男子悄声说道,唯恐泄露这个秘密。
“不是我选中了他,是命运。你会同意帮助他的。”
卡塞尔城的中心,是瓦隆奇大殿。这间伟丽的建筑以瓦隆奇为名,由矮人国里最伟大的建筑师亲自建造,以黄金和钻石构造而成。此刻,这奢侈的建筑正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当亚历克斯抵达时,已经是深夜了。
在士兵整齐排列的队伍中,亚历克斯走进了瓦隆奇大殿。水晶的地板上远远就倒映出一位坐在王座上的老人。
“你来晚了,亚历克斯。”国王旁的大臣说道。
“没关系的,格奥尔基。”瓦奇隆四世对大臣回应到,“关于你父亲的事,我很抱歉亚历克斯。”
“国王陛下,人人都会遇上。”亚历克斯在这位老国王面前刚站直了身子,却又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只是我提前经历罢了。”
“可怜的孩子,奥丁在上,弗达尔会知道的。”说到这里,瓦奇隆四世不禁抹了眼泪,然后正容道:“我想在五天后举行关于新任卡鲁森公爵的上任仪式,我认为这荣誉属于你,孩子。”
亚历克斯没有回话,一旁的格奥尔基?契切林便自顾自地开始了讲述:“若是一切都谈妥了,我们能否谈谈接下来的事?”
这时的亚历克斯才注意到格奥尔基的存在。这位长着鹰钩鼻的消瘦男人让亚历克斯感到不适,他眉宇间高高在上的不屑更是让亚历克斯觉得厌恶。
“事实上,尊敬的骑士长大人,国王陛下召见您除了新任公爵一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请格奥尔基·契切林阁下明示。”
“国王希望,你能带兵将国内的异种族清理干净,以此来……”
“这是国王的意思?”亚历克斯倍感疑惑,要知道就连骑士团内都又不少异种族士兵。
“鉴于尼盖尔王国自身的发展和能力,我们无法养活太多异种族人。所以,这是国王的意思。”格奥尔基的冰冷的声调透露不出这个国家的温柔。
“那他们该前往何处?”
“这与我们无关。”
亚历克斯看向了那老国王,他试图从国王那里寻求帮助,但他只从国王逃避的眼神里看到了他的无能为力。
“我拒绝。”
“原谅我,亚历克斯阁下,请你在说一遍?”格奥尔基将高昂的头颅低下,用阴冷的眼神看着王座下那金发的男人。
“我认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这是在逃避问题!我们应当发展国家能力,而非减少子民,哪怕是异种族!我拒绝!”亚历克斯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里回旋。
瓦奇隆四世低下了头,他的身形在王座上显得如此瘦弱,他不再年轻了,他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亚历克斯阁下,你知道精灵们的酒和人类的酒有什么区别么?”格奥尔基一边向亚历克斯提问,一边缓缓走下王座。“你知道矮人们铸造的剑与人类的有什么区别么?”
“什么?”亚历克斯并没有理解格奥尔基的意思。
“精灵们的酒,甘甜且便宜,矮人们的剑,耐用且价格也公道。人们都会购买他们的产品。”格奥尔基慢慢走向亚历克斯。“和他们相比,身为人类的我们根本不具备任何竞争力。”
“所以你们想以绝后患?”
“不是你们,是我们。你也是人类的一份子。”
格奥尔基看出了亚历克斯眼中孩童一般的幼稚,并且毫不犹豫地摧毁了它,他能感觉到亚历克斯的内心开始动摇。
“考虑吧,先生。为了人类。”格奥尔基坚信已经动摇了亚历克斯的信念。
亚历克斯看着格奥尔基,随后有看向了瓦奇隆四世。他的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了切诺在车上给他讲的那些神话。
“那为什么不和他们协商?”亚历克斯试探性地问出了这个关键性问题。“我认为我们和他们可以好好相处。”
“亚历克斯阁下,我们只需要你效忠于国家,我们只需要你的肯定回答。”格奥尔基的语气里透露出不耐烦,就连他的鹰钩鼻也开始上下耸动。“不需要你对此指手画脚。”
谈到这里,亚历克斯终于知道该如何选择了。
这世上存在许多无理的战争,但亚历克斯绝对不会参加。
“那么,”亚历克斯俊朗的脸上浮出不屑的微笑,格奥尔基再一次向他展示了这个国家的阴暗,丑陋与毫无理性。
“我拒绝,没有任何理由。”
说完,亚历克斯转过了身,他甚至没有理会老国王的挽留,一人走入斑驳皎洁的月光中。
“很好,我相信你会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格奥尔基·契切林看着亚历克斯的背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