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升从宿醉中醒来时,身边还躺着烟波楼的那位名角。湖光迷离,水波微醺,都城如往常一般运转,纸醉金迷,但云升只感受到空虚和悲凉。
……
镐京作为唐联盟的都城,自然是少不了些达官贵人。应龙大道熙熙攘攘,重臣富贾们从四更天便已起身,直到月上柳梢才踏影而归。
云氏的大庭院临街而建,云升自己的小楼坐落于庭院东南处,是仿照海河城的设计风格,楼内摆放着些动物皮毛、头骨之类的装饰,墙上挂满了画,但都是近些年才出名的庸俗画师所作的满是情色意味的作品,让人一眼就能判断出主人的品味。
二楼开了四扇窗,其中两扇临街,两扇面向庭院内部,终年绿意盎然的藤蔓爬满了小楼,庭院中的红杉未经修剪,一些枝丫伸进窗台,算是给沉闷死板的房间增添了一丝生机。
云升坐在窗前,只需要向外稍一伸头便能看见往来的车队和货商,正对面是财政大臣的府邸,与云升居住的房间相对的恰好是大臣幼女的闺房,清晨开窗时,时常也能遇到那位娇滴滴的小姐梳妆打扮。
虽然云升在京城是个有名的纨绔子弟,但这样的设计似乎显得过于刻意,他非常厌恶被制订好的人生,故此也对大臣家的小姐没什么好感。
云氏基业很大,作为继承人的云升自然也像所有的那些富家子弟一样,无拘无束无所事事,每天只是和一帮身份相仿的朋友们一起花天酒地、斗鸡遛狗,或者带上仆从,去远郊猎杀草原、林中的猛兽;到夜里就找个戏楼,纵情声色,第二天醒来时,床上总会环绕着三个以上的女人,要不就是哪位光彩靓丽的名角,平日托的是高贵冷艳,在一群纨绔面前却有着另外一番摸样……
但这不是云升想要的生活。
自出生起,家里就为他安排好了人生。
五岁的时候,父亲就联系上一些前来巴结的学者,并从他们手里取得前沿的研究成果,冠以云升的名字。
人造的“神童”。
这些年,众多达官贵人纷纷给他们的子女安上这一种虚名,却只是为了子女能直接升入排面靠前的学府就读。
进入最高学府之后的云升,同样不需要考虑任何前途。在同级的学员还在为日后该如何找到工作而忧虑时,他便已经继承了家族的两套产业,且父亲安排了专人来帮他处理日常的管理和运作。
年少有为,丰神俊朗,腰缠万贯……他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已经达到了普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出生便决定了命运,是福分,也是枷锁。
所有的事物,越是唾手可得,云升便越是感到空虚和迷茫,只埋头沉沦于富家公子式的堕落生活中,才得以短暂的遮掩内心的空洞。
……
他还是与财政大臣的女儿成婚了。这是父辈们的意思,他知道这是一场关于利益的结合。
那位小姐自然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刚完婚的夫妻之间相看两厌,云升照常出去花天酒地,妻子则终日与女伴们聚会,弹琴赋诗以作乐。
只有节日访友或者一起出席宴会的时候,他们才表现的像是对恩爱的夫妻。
云升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这样过去。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
那年,唐联盟新一代的领导人上位,大举革除内部弊病,也直接或间接地打压其他派系的势力。作为争权中的失败者,财政大臣一脉所干的龌龊事都被揭露出来,父亲到底是选错了派系,多年积压的问题都暴露无遗。
最终,父亲被推上公堂,一审死刑,还好在现任掌权派中也有些人脉,二审免于一死,但有生之年别想从牢里出来,一生打拼的家产都化为乌有。
没有了父亲的庇护,云升自然失去了目前的地位。
继承的产业属云升自己名下,没有受到波及,但因自己并不会运营,还是被竞争对手倾吞殆尽,幸好早年间在海河城购置过一套房产,不然连居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没有一技之长,云升只能靠吃利息度日,他只能精打细算,过起平凡人的生活了。
然而这样的生活才让云升真正体会到“活着”的意义。
由于上过几年学,云升在海河开了一家私塾,教孩子们写些字、念些文章,也能赚到些小钱贴补家用,妻子晚萤则谱些乐曲,卖给附近的乐楼,这期间,二人相互多有改观,他们变得就如同平常的小夫妻一般,形影不离,恩爱有加,令旁人羡颐万分。
云升喜欢别人称呼他为“云先生”,每当路遇有人打招呼时,听人喊到“云先生”三个字,他都会感觉前半生作为云升的生活只是一场幻梦。梦醒了,现在的云先生本为海河人氏,自幼便与晚萤定亲,未经磨难终成眷属。
那些年,云先生每天教导完了学子之后,晚萤也正好做完一桌菜,虽然这位以前的富家小姐手艺不佳,但看着妻子期待的眼神,云先生总会狼吞虎咽,添一碗又一碗饭,晚萤自己尝时则会一下子吐出过咸的菜,边漱口边笑着。
随着时间推移,晚萤的手艺也越来越好。虽然还没有孩子,但云先生也不急,倒是晚萤有些焦虑,害怕是不是自己的身体有些问题,时常去医馆找郎中调养,因生计原因,云先生要教私塾,不能与之同去,算是一种遗憾。
生活本当如此。
是何时改变的呢?
那是一场意外,却又像是命中注定,条件集齐,必然就会发生。
一次,晚萤去医馆时,路上偶遇了公车氏的公子。晚萤出众的容貌竟成了灾祸的引子。
那浪荡子见过晚萤,回去后念念不忘,便差人打听到住处,是夜带人寻来,云先生拼死抵抗,却难敌众手,被打晕在地。
云先生醒来后,跪在公堂前,痛哭流涕的哀求官府能给他主持公道,找出那伙歹人,但公车氏本与官府同属一派,安能有公道可言,便一拖再拖。
再见到晚萤时,昔日温暖的心脏早已冰冷,浑身赤裸,遍体鳞伤。
……
……
云先生位于海河的住所内藏有一件打磨光滑的人类头骨,上次仓愈满去海河时见过那东西,被吊在悬梁上,面向西边的湖。
听跟了云先生最久的伙计说,那是属于云先生一个仇人身上的部件。其中种种不得而知,但仓愈满和虞舜提起这东西时,却异常感慨,说这里面肯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但云先生又不肯说,可给爱听故事的年轻人留了一段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