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的故事都是很有意思的,比如一位阿姨说她的女儿每二天要洗一次床单,她搞不懂为什么在新西兰这么干净的地方还要这么做。
另一位阿姨说他女婿从来不铺床,然后她就跟女婿说:“不会铺床是技术问题,不铺床是思想问题。”
还有一位叔叔说,他和老伴来新西兰了,女儿和女婿却去澳洲了,把他们二个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没想到他们跟女儿住在一起,还是有那么多不满意的地方。还是以前做政工干部的冯叔叔分析地好:“这就是距离问题。住得太近了吧,牙齿跟舌头打架,住得太远了吧,现实与理想打架,所以说要一碗汤得距离嘛!”
一碗汤的距离,大概对很多新移民来说,是一个奢望。不仅自己要有个房子,还要给父母搞个房子,就算不是买,租一个也很费功夫的。
看着他们,佳佳有时会想,要不要把自己的父母也移过来,或者把老公的父母移过来,反正当时的政策要求是很宽松的。但想想还是算了吧。理想和现实的打架,毕竟虚幻一点,可能打着打着,就烟消云散了,但牙齿和舌头的战斗,却是实打实的,而且会越战越勇。能有机会让父母过来玩玩就可以了,他们不一定喜欢这里,再说自己还说不定会回国的。
突然发现,都两个月了,小胡子房东还没有退押金的意思。倒是看到他的房子开始挂牌出售了,但似乎看房的人并不很多。那天回家的时候,佳佳看到小胡子老头在家,就跑过去客气地跟他打招呼,顺便问押金的事,没想到他瞬间变脸:“我房子卖不出去,全是因为你,看!把我的窗贴上报纸,把我的浴室地毯弄湿,我是不会给你退押金的。”
佳佳一听也很生气:“我搬进来的时候就是那样的呀,我搬走的时候还特意换上了新的报纸,浴室放地毯本来就不合理,原来就已经是湿的,我已经用吹风机吹了很久了。你租给我时候,什么也不说,为什么现在就不满意了呢?”
“You get out, I will not refund the bond。”小胡子老头一口回绝退押金的要求,而且还言辞粗鲁。
“那就等着瞧吧!”佳佳也拂袖而去。一到家就查阅租房手册,还给海燕打了电话。亏得海燕经验丰富,告诉佳佳这里有一个专门接受租客投诉的机构。佳佳立马写投诉信,把原来研究雅思时学到的所有有关写抱怨投诉的句型都用上了,真没想到可以这么快就学以致用。
第二天她们就去市中心的仲裁机构把信交了。仲裁机构在市中心的一座大楼里,小小的办公室里只有二位工作人员。接待她们的是位中年男士,态度极其和蔼,那份投诉信,他好像只看了几分种,就频频点头,像是一切都已了解的样子。
佳佳在一边窃喜,这篇文章总算写得言简意赅,要是放在考卷上,一定是可以拿满分的。仲裁员一边说一定会帮助她们的,一边上电脑查询,然后告诉她们那个小胡子房东并没有把租房押金上交,属于违法,这样她们的胜算就很大,然后就让她们回去静等消息了。
过了大概一周,佳佳就接到了仲裁机构的电话,对方自我介绍是调解员,想电话调解。他说他已经问了房东,房东不愿退押金,理由是佳佳没有好好保护房子。
佳佳坚持己见:“我在信里写得很清楚了,我租房子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的,当时他们不检查,现在根本没理由说我没有好好保护房子吧。”
“好吧,我再跟他沟通。”
过了一会,电话又响:“房东愿意退一周的押金,可以吗?”
“不行,我没做错任何事,扣了一半,也就说明我还有错,这影响我将来租其他房子的。”
“好吧,那我再联系你。”
五分钟后,电话再响:“房东同意押金全退了.”
“那就好。”佳佳松了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什么了,只是希望他下次说话注意礼貌,不要那么粗鲁。”
“他没有上交押金,你可以申请他再赔偿你的,不过这样的话就要双方见面开会了,不可以在电话里解决的。”
佳佳稍稍想了想说:“那就不必了,你提醒一下他以后注意言辞就可以了。”
“那好吧,祝你有愉快的一天!”调解员把电话挂了,这件事就这样算是结束了。
后来很多人都说佳佳应该要求赔偿的,只是她也有思考过,或许自己应该先问问一下小程的,如果他们搬进去的时候厨房窗户上没有报纸,那么自己就没有必要再换上新的报纸的。我们不喜欢西晒太阳,不等于别人也不喜欢,况且贴报纸这种办法,根本也就是太老土,也确实太难看了一些。最重要的,那个小胡子老头知道她一个人带儿子住在那里,搞得太僵不好。一人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钱就可以了。
果然这种想法也是有道理的。没过几天,房东自己因为房子卖不到他的理想价位,自己搬回来住了。佳佳和他竟然成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了。还好当初没有继续要求赔偿!老头见了佳佳还是很客气的样子,居然还说“有你这样的邻居真好。”
十二月初,临近第四学期的尾声。儿子对佳佳说:“明天我要在班级里演讲,老师请你去旁听。”
“好呀,我一定准时到。”佳佳想到已经很久没有去学校帮忙了,也不知道儿子最近有什么进步,能旁听当然最好不过了。
但第二天,佳佳就后悔了。如果她不在教室里,儿子的演讲成绩可能更好。
真的没有想到,才一年不到,儿子的英语口语有如此大的进步。前半段,他讲得很顺利,流利而自信。没想到,接近结尾的时候,他提起了故乡,然后眼神飘向了佳佳,居然一刹那哭了起来。
教室里鸦雀无声,孩子们都很耐心地等着他调解情绪。
过来大约半分钟,老师Jennie终于说话了:“你很棒的,刚来的时候,说不了几句英语的,看看现在,你都可以连续说五分钟了。坚持一下,把你的演讲完成好吗?”
儿子终于坚持着说完了。小朋友们都鼓起掌来。
回家的路上,儿子对佳佳说:“看着你,我就想起了爸爸和上海,有点伤心难过。”
“早知道你会难过得哭,我就不来旁听了。但我真的很高兴,你现在的英语已经说得怎么厉害了。”
后来佳佳看到演讲的评分,Jennie并没有因为儿子中途中断而扣他的分,失去的几分都是因为其他方面的不足。
快到年底的时候,佳佳正在整理回国的行李,想想不到一年的时间,自己就找了份工作,考好了驾照,搬好了一次家,还打胜了一场小小的官司,应该算是成绩斐然了吧,是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
突然门铃大响。佳佳从楼梯的窗户望出去,心里一惊,是自己的马来西亚房东。话说房东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他们上门,一般都没有什么好事。果然,房东一进门便说:“因为经济原因,我要把这个房子卖了,给你三个月时间,慢慢找其他房子吧。实在不好意思。”
哎,一个问题刚解决,又一个问题就冒出来了。管他呢,还是先回国度假再说吧,反正还有时间的。佳佳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回国的时候,相信大多数人都快认不出他们来了。儿子自然是因为长高了不少,脸色黑里透红,已经不像是上海城里人了。佳佳却是因为胖了一圈,脸也更圆了。机场里,唐飞一见他们就说:“看来,你好像不怎么想我嘛!”
“为什么这么讲?”佳佳斜了他一眼。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为伊肖得人憔悴,没听人说过,想念会使人发胖的噢。”唐飞还在那里继续开玩笑。
“哼,时代不同了嘛!以前的人可能会茶饭不思,现代人嘛,也可能会用美食解愁,方法不同罢了。”说是这么说,但佳佳却暗下决心,应该是要早日戒掉那些既好看又好吃但却罪恶无比的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了。
儿子吵着要去东方明珠看看,同行的舅舅笑他:“你知道吗,外滩和东方明珠一般都是外地人去得多,哦,也对,你已经不是上海人了。”
那天也许是由于天气的原因,他们只看到云雾缭绕,好像到处都是高楼大厦,看不到很远的地方。“你不是说,站得高就可以看得远吗?为什么东方明珠比新西兰的天空塔高了一百多米,我却没觉得能看得更远呢?”
“傻孩子,你不考虑能见度的吗?阴天当然看不了很远的。”
确实,有的时候,并非站得高,就一定看得远。也许看得清,才能让我们看得更远。但那时,佳佳真的既看不清前方的路,更不用提能看到多远。
因为儿子原来的小学还没有放假,他的学籍又还在,就让他去原来的班级上了几天学。结果,他每天回来都是垂头丧气的。不是因为上课听讲的时候,翻翻书,被老师骂“不要把新西兰的自由散漫带回来!”,就是因为考英语的时候,没有用拼音正确地拼写一个地名扣了一分,被老师揶揄:“新西兰回来的,英文也没考一百分嘛。”反正他完全没有了上学的热情与乐趣。这样的他,还能回上海继续读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