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有杀人!!”眼前的女孩已经顾不得维持早先塑造的淑女形象了,不耐烦地吼道。
“你怎么解释你和这三个人都有仇怨,而且你刚好都曾在这三个命案现场出现过?”
“有仇就一定有罪了?那三个命案现场,我上下班每天都要经过那里,只不过是巧合。而且,他们不都是意外死亡吗?”
“那这幅画你又怎么解释?”
审讯员向她展示物证袋中的一幅画。那是一幅素描,画中一个男人仰躺在地面上,浑身插满了玻璃,如同刺猬一般。
“是,我是恨他,也确实画过这幅素描。但这不代表人就一定是我杀的吧?”
女孩双手抱胸,愤然道。
“这是命案现场取证时的照片。你再仔细看看。”
审讯员又取出一张照片,和那幅素描一同展示给女孩看。
照片中的内容和素描中的内容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照片是彩色的,地面上那一滩血是那样的殷红。
女孩明显吓了一跳,双手捂嘴,一脸的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不,不是我,这幅素描我前天晚上就画好了,他是昨天死的,怎么可能呢?”
懵了好一会儿,女孩突然想到了什么,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我没有杀人。你们冤枉我。我知道了,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你们不好交差,想制造一个’凶手’来担责,就用伪造这张照片来污蔑我,嫁祸我,想让我来背锅。我告诉你们,我没有杀人,一个也没有!”
“赶紧放我出去,我要投诉你们!”
......
审讯室旁的监控室里,齐天透过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墙和同步录音录像系统仔细观察着那女孩的动作和神情,闭眼沉思了一会,最终还是捻熄了手中抽了半截的烟,侧头道:“把苏眉放了吧,她的确没有说谎。”
监控员看了看审讯室里歇斯底里的女孩,又看了看就要走出监控室的齐天,犹豫道:“齐队,她的确是与那三个人都有仇怨,作案动机非常明显,而且那幅画的内容也......”
“有仇怨就一定会杀人了?单凭一幅画能定罪吗?作案手法弄清楚了吗?作案时间和不在场证明又怎么说?”齐天冷冷道。
“这......”监控员语塞了。
齐天也不再过多说明,径直走出了监控室。他要再去案发现场侦查,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遗漏掉。
这宗案件确实疑窦重重,是齐天从警五年以来最离奇的一宗案件。
从杀人动机上来看,三位死者,一女两男,与苏眉都有纠葛,而且那个女孩都曾在案发现场出现过,这不是巧合能说得过去的。不说其他,至少从那幅画上来看,苏眉和最后一个被害者的死亡绝对脱不了干系。但是,如果真是她的话,这三起案件的作案手法还摸不清楚。最关键的是,根据三位死者的死亡时间来看,苏眉有绝对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没错,第一位死者一周前死亡,死亡时间推断为当日中午十二点二十六分至十二点半,无目击者;第二位死者三天前死亡,死亡时间为下午六点十八分,有目击者;第三位死者死于昨天中午十二点四十八分,有目击者。而在那三个时间段,苏眉分别在超市、地铁和餐馆。目击者和监控录像都能证明她不在现场,不具有杀人条件。
三起案件,三次绝对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如果真是苏眉做的,那这是只有魔女才能做到的事情。齐天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或者是,雇凶杀人?齐天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这样思考着,不知不觉间齐天已经到达了第一处案发现场。
第一位死者刘牧,男,二十六岁,是苏眉的前男友。据死者朋友、女友所说和苏眉事后口供,事件详情如下。死者与苏眉一周前分手,不到三日就又谈了个新女友。苏眉异常愤怒,将她与死者的谈恋爱期间聊天记录、礼物等全部发给了死者的新女友,引发他与新女友之间的矛盾。案件发生当天中午,死者去苏眉工作的公司找她理论,在公司楼下发生口角,苏眉愤而离开,去超市买菜然后回家。而死者在楼下踢门发泄了十余分钟,才被保安赶离,时间为十二点十五分。十二点半,死者新女友给他打电话未接通。当天晚上,死者依然没有回复电话和消息,其女友通过手机定位发现他在南明铁路大桥附近。到了大桥附近再拨打电话,发现死者手机落于大桥下面的堤坝上,而人却不在,怀疑失足落水,遂报警。第二日,终于在大桥底下的发现死者。死者头朝下,手中紧紧抓着一条项链,漂浮在水中,被一块大石挡住,卡在大桥底下观察不到的死角,没有顺流漂下,这才一直没有人发现。经过验尸发现,死者头部有一个撞击伤,死于溺水。而那块大石上也发现有少量血迹。死者应该是由于某种原因跌落水中,头部撞击到了石头晕厥过去,然后溺死了。
现在,齐天就在南明大桥下面堤坝死者手机被发现的地方。一周时间,这里已经解除了警戒,但平时也没有人会靠近这里,所以现场状况依旧保存完好。
大桥上的监控显示,十二点二十六分,死者沿着堤坝靠近南明大桥,然后进入了桥下的监控死角,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齐天低头勘察堤坝上的情况,除了方方正正的水泥砌成的砖石,从缝隙里长出来的野草,什么也没有,一丝血迹也没有。
难道是自杀?死者刚发生口角,情绪应该比较激动,一时想不开才.......
不过齐天立马否定了这个假设。经过警方调查,死者虽然因前任原因与现任发生矛盾,但生活上没有遭遇重大挫折,精神上也很正常,不存在自杀倾向。而且他以前也常常和前任发生口角,不会因为这些事就自杀。
他又为什么要特意走堤坝呢?手中那条项链又是怎么回事?
那条项链是死者送给苏眉的一条RB产的纯钛锗石磁石项链,一万两千日元,合人民币八百来块钱,据说有保健功效。
齐天敏锐地觉察到,死者走堤坝的原因和那条项链是破解此案的关键因素。
齐天继续仔细勘察,力图不放过一丝可能破案的线索。但是很遗憾,他没有发现什么。
就在他正要从堤坝往上走的时候,无意间抬头一瞥,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堤坝上南明大桥的桥身上有一处看上去比较新的一小段划痕,只有一公分长,相较于庞大的桥身,如果不注意看很容易忽略。
划痕所处的位置离堤坝边缘正上方偏江三十公分左右。齐天小心翼翼靠着桥凑上前去,发现在划痕上端除有一个非常小的红色斑点,像是什么摩擦过。
齐天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在思考这些是否和案件有什么关联。
就在这时,江面上忽然刮起了阵风,站在堤坝边缘的他吓了一跳,脚下一晃,差点就掉入江里。齐天赶紧稳住身形,往后退了两步。
好险。
齐天有些后怕。他可不会游泳。
刹那间,有一道灵光在他脑海闪过。
大桥,项链,风,落水。
齐天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女孩在铁路大桥上随手扔下了一条磁石项链,项链没有直接掉入水中,由于项链中的磁石原故,被吸在了铁路大桥桥身上。画面切换,一个男子站在堤坝边缘想要伸出手将那条项链摘下来,但是有些远,于是他一只手撑着桥,一只手往外伸出,踮起了脚,这个时候,他浅口袋中的手机掉落出来。他吃力地举起手,终于够到了项链,一把将它拽了下来,项链在桥上磨下了一小段划痕。但是,这时候一阵风吹来,再加上拽项链时有些用力过猛,他一下失去了平衡,跌落水中,被桥底的一块大石撞晕,然后溺死丧失了生命,死时手中依然紧紧抓着那条项链。
一瞬间,他想通了。但是他也感觉到一丝遗憾。
即便真如他想的那样,也无法给苏眉定罪。
离开了南明大桥,齐天前往第二处案发现场,就在经过南明大桥前方不远的地铁站,不多久便到了。
第二位死者余婵,女,三十二岁,是苏眉公司的同事。她比苏眉进公司要早四年,工资却没有刚进公司一年的苏眉高。她认为苏眉只不过长得漂亮一些,工作上却异常散漫,看不惯苏眉的所作所为,因此经常挑刺,找苏眉的麻烦。苏眉也非常讨厌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女人,每次都要反怼她,两个人的关系非常差。事发当天下午六点,死者和苏眉先后离开公司,两个人去同一个地铁站。死者在乘坐地铁的自动扶梯时高跟鞋意外被卡住了,唤地铁工作人员帮忙,耽误了几分钟。而苏眉在一旁冷眼旁观,兴灾惹祸,但是在死者取出高跟鞋前就离开了。由于高跟鞋鞋跟断了,死者脱掉鞋子赤脚行走。不想才迈出几步,就踩到了地砖上的水渍滑倒在地,脑后与地面剧烈撞击,因此而亡。
这件事似乎是很明显的一场意外,与苏眉没有任何关系。
刚从第一处案发现场过来的齐天感觉,这起案件背后或许有几个容易遗漏的线索。
死者因为高跟鞋被自动扶梯卡住,鞋跟断裂才会脱下鞋赤脚行走,踩到水渍滑倒撞击致死。之前询问过地铁工作人员,地铁站每天都会清扫拖地,不会有水渍才对,那水渍又是来往的乘客中谁留下的?
齐天再次调取了地铁站案发时前后十分钟的监控录像。果然,在死者高跟鞋被卡住时,苏眉站在不远处旁观时,她拿出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水,然后离开了。齐天发现,就在苏眉喝水的时候,有几滴水滴落到了地砖上。正是导致死者滑倒的那些水渍。
齐天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这么巧合?
自动扶梯,高跟鞋,赤脚,水渍。难道都是苏眉提前计划好的?
不对,自动扶梯卡住高跟鞋是因为死者在达到终点时抽出太慢,意外卡住导致鞋跟断裂的,她绝对无法事先安排。又调取了事发前几天的录像,苏眉那几日乘坐自动扶梯时没有异常动作,验证了他的想法。
齐天感觉有些诡异。
带着这种诡异的感觉,齐天来到了第三处案发现场。
第三位死者钟旭,男,三十七岁,离异,秃头肥耳,是苏眉的房东。见苏眉长得漂亮,在苏眉刚搬来的时候就心存不轨,只是当时苏眉和刘牧还未分手不敢妄动。后来苏眉和刘牧分手,苏眉又是一个人住,钟旭便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刚开始以免租包养诱惑苏眉做他的情人,不成后又妄图以涨租、骚扰等各种肮脏手段胁迫。最近几天更是变本加厉,下了最后通牒,威胁苏眉要是不答应就毁约,让她必须搬出去。
苏眉现在所租住的区域偏市中心,房源很难找,一年多前找了很久才找到了这个位置,也就这个地方房租还算能够支付得起。要是离开这里,就得搬去离公司很远的区域了,上下班很不方便。
据苏眉所说,昨日中午下班后回家途中,死者从公司尾随苏眉拦截她,意图在苏眉回家的路上继续劝说苏眉接受他的条件,然后又各种威胁。苏眉气得脸色发青,不愿再看房东的丑恶嘴脸,加快脚步离开,也不想回家了,随意寻了一处餐馆就餐。或许死者也觉得在外面过多纠缠是自讨没趣,影响不好,穿着拖鞋就要离开。然而在经过一幢办公大楼时,大楼七楼的玻璃窗上的玻璃突然碎裂,掉落下来。当时大楼下的几个行人都受到了波及,也只是轻伤,只有死者一人在掉落的玻璃正下方,被结结实实地扎成了刺猬。
经过警方调查,玻璃碎裂时七楼并没有人站在玻璃窗旁,也没有撞击物导致玻璃碎裂,认为是当时楼上装修导致玻璃震动碎裂,纯属意外。案发时,苏眉在几百米外的餐馆就餐,餐馆录像为她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虽然没有直接杀人,但是前两起案件可以说都是由苏眉直接引发的,这起案件是不是也一样?
齐天这样想着,走到办公大楼的七楼,这里是某证券公司和某基金公司的办公场所。
通过经常与客户打交道的证券公司营业部前台交流,齐天掌握了一个重要信息。
两天前,有一位女士来这里开过证券账户,在碎裂的那块玻璃窗前站了一会,提醒了说玻璃窗有些不稳。公司联系了物业本打算这周末进行修理,没想到第二天就发生了意外。通过询问,那位女士正是苏眉。
齐天调阅了当时的监控。果然,苏眉在等待办理账户的过程中,本想倚着玻璃窗靠一会,但突然发现了什么,摸了摸玻璃窗,有非常明显的抖动。然后苏眉在办理开户时将玻璃不稳的事情告知了那位前台。
意外吗?还是预谋?
警察局里,齐天闭目思考这三起案件之间的关联。
接连发生的三起案件,警方本来都打算以意外结案,但是在调查后,发现这三名看似毫不相关的死者都与一名叫苏眉的女子有关,分别是苏眉的前男友、同事和房东,而且都和苏眉有矛盾。出于谨慎,警方调查了苏眉,发现她画的一幅素描的内容竟然与第三起案件死者的死状完全相同。这使得警方开始重新审视这三起案件。
第二、第三场案件有监控录像和目击者,虽说与苏眉相关,但也只是两场意外中的意外罢了。而第一起案件,没有监控录像和目击者,根据齐天目前的调查,搞不好也是一场意外。苏眉是串起这三起案件的一条线,未必是直接杀人的凶手。
唯一难以解释的是那幅画。
据苏眉所说,那幅素描她前天晚上就画好了,至于内容为何会与房东的死状完全一样,从现在的情况看来,也只是巧合。她经过现场,在死者死亡时却不在现场。从上午的审讯分析来看,苏眉没有说谎,上午那张照片上她第一次见到死者的死状。
有共犯?
齐天摇摇头,第一场案件如果有人靠近堤坝一定会被监控拍到,第二、三场案件监控也显示当时没人有异常举动。
不可能犯罪,抑或是......
魔女。
齐天突然又想起来了这个词。
这三起案件,如果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就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帮苏眉排除与她有矛盾的人。苏眉是个引子,却又不直接由苏眉动手。那双手,冥冥之中推动着案件。
苏眉是被那双手推动的魔女吗?
或许,直接问她比较好。
这次没有在审讯室,而是在苏眉的租房里。
没有房东的胁迫,她好像轻松了一些。她的租期还有两年。
“警察先生,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人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还要来问我。”苏眉一脸不耐烦,漂亮的脸上有些疲倦。
“这次来,主要是想问问,你为何会画出和死亡现场几乎相同的一幅素描。”
齐天单刀直入。
苏眉握着水杯的手稍微收紧了一些,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苏眉喝了一口水,缓了一会说道,“我确实很恨那个房东,恨到想杀了他。前两天我去证券公司办理开户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有些晃动的玻璃窗,我就想,要是那个该死的秃子被玻璃给扎死该有多好。晚上他又过来威胁我,我没有开门。他离开后,在恨意的驱使下,我画了那幅素描发泄。”
“昨天听到他的死讯的时候我还很开心,想着终于不用受这个死秃子的威胁了。听说他是被玻璃扎死的,但是我认为那只是个巧合,直到上午看见那张照片。”
“那关于刘牧和余婵的案件,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眉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对齐天说道:“刘牧是溺死的,余婵是摔死的是吗?”
“是的。”
“其实,在他们死之前,我也都各画了一幅素描。但是在听说他们死了之后,我就扔了。”
苏眉坐到书桌前,抽出画笔,开始画画。
齐天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难道说......
不多久,苏眉递过来了两幅素描。一幅是一个男子低头漂浮在江中,手中抓着一条项链;另一个是一个女人躺在地上,脑后浸满了鲜血。
这......齐天这次是真的吃惊了,一次可以说巧合,两次、三次可就是诡异了。
“一样是吗?”苏眉看到齐天的反应,稍显难过和绝望,“警察先生,不瞒你说,在那几天和他们发生矛盾的时候,我确实非常恨他们。经过铁路大桥扔掉那条项链和后来刘牧问起时,乘坐自动扶梯差点摔倒时,在证券公司那看到那个玻璃窗时,我就希望他们淹死、摔死、被玻璃扎死,脑海里就浮现出他们各自的死状。那个时候脑子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想将这些画出来发泄。我是做设计的,美术功底还算不错,于是将那些以素描的形式都画出来。”
“但是后来他们真的死了,而且现在我知道了,和我画的素描死状一样。这就像是,就像是,我亲手杀死了他们。”苏眉眼睛有些发红,哽咽着,“就因为,我画了这些素描,所以才导致了他们的死亡。”
齐天沉默了。他很想告诉苏眉安慰她,这些只不过是意外中的意外。但是,这三起案件确实是苏眉引起的,他无法将这句话说出口。
在驱车离开苏眉家前往局里,偶尔瞥见副驾驶上放着的两幅素描。素描上的两个人,无声亦无息。
魔女苏眉。齐天不自禁抬头望天。
苏眉就像是世界的骄子。整个世界,究竟是在帮她还是害她呢?
这个问题,他永远无法得知,但他记得临走前苏眉的哭泣。
最终,这三起案件,通过监控录像,加上苏眉的口供和齐天的推断,缺乏对苏眉的定罪证据,还是以意外结案。
后来齐天又去见了一次苏眉。
自那天后,她依然从事设计师的工作,只是无论日后和人矛盾有多深,都再也没有拿起画笔,生怕悲剧再次上演。
魔女似乎就此消失了。
十年后,已经升任到副局的齐天又一次听说了某省一个离奇的案件,有一个与诸多案件相关,却又无法被定罪的嫌疑犯。
这一次,是一位擅长雕花的厨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