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长袍在微风扰动里泛起微微的褶皱，白茅上滴落一滴露珠在阳光下摔开万丈金光，一个苍老的声音若有若无在天地间响亮，“相逢即是有缘，此处云淡风清，我便唤你做清风”。一张红润的笑脸覆盖在他广阔的天际，白色的长须撩拨着他的心，他忍不住想去抓一下那白色的长髯。
“本尊一身绝学本想不留这不堪凡尘，只是看见了你.....”他看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睛，“我犹豫。”恍然叹息道。
风在摇曳，湖正泛着微波，老人开始踟躇，天籁自鸣，不折好音。
…
“清风你可知兵？”一卷竹简哗啦一声在竹几上展开，老者微笑着看了看下席说道。
“知，兵者慎用，用则必诡，必.....”一个孩子从下席缓缓站起来，拱了拱手说道。
“不，你不知，”老者摇了摇头打断了孩子的话，“等你看完了兵书，又忘了再来找我”。老人将竹简慢慢的卷起来，放置在摇曳的灯火上点燃丢到了一个铜盆里。清风默默地看着竹简在铜盆里燃为灰烬，却也没有多言一句表示对老人的不满。
“你武功练习得如何，”老人抬眼看了一眼在下席沉默的清风，清风打了个激灵赶忙，慌忙告罪起来“师傅我.....我还不会踏空，师傅......”
“戒律加一条不从上者命，罚！”声音很平淡，清风颤颤巍巍地达到“诺！”
“你自己去绝壁崖边思过吧，”老者缓缓站起身来，“医典还可以，修为上不去，保命都难！”
“是，师傅。”清风感觉自己浑身像被万针威胁一样，心里嘀咕着这老头就是个疯子，一天到晚让人看竹简，谁懂得了那么多啊？一月考核从来没让人通过过，给个剑谱啥也看不懂，自己随便比划着练完还说我悟性不够，招式全是漏洞。
“怎么有事吗？”停下了动作看向眼神空洞的清风，清风瞬间从无尽的吐槽里醒过来，看着危险气息很浓郁的老人他凌乱了。
“是....师傅那个.....”清风从袖口的小瓶子里拿出里一个纯白色的药丸，一丝丝沁人心脾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白色的药丸上还有一道浅浅的云纹，“师傅.....”
“香气外泄，药丹出炉时间太早，雕刻云纹华而不实，”老人淡淡说道，“药理很不行”。
“不是，师傅，我.....”
“嗯？什么事？”
“这是给你的，是颗糖丸，”清风微微低首道，声音里有一丝试探，“你给的毒甜草里糖太少了，我炼了一个月，所以功课才.....”
上席老人一片安静，清风不敢上去，只能将糖丸放在竹几上转身压制住自己狂躁的心，缓缓阖门而出，一出门他向竹屋远处狂奔，没有一丝停留，流动的狂风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他感觉自己离开那个压抑的小屋简直是一件美妙的事情。他感觉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完全不管师傅说的君子要有雅仪，撩起长袍，开始乱步上树，蹦蹦跳跳向思过崖去。
忽然清风大叫了一声，差点从树梢坠落下来，“踏空！”一枝尖锐的树枝刺穿了清风身上的棉袍，只是幸运的是清风还很小，棉袍将他扯了下来，却也将他吊在了半空中。过快的速度让他在树枝上轮了个圈，树下簌簌落了一地的叶子。“我会了？”清风看着晃荡的地面疑惑道，“等等我会了！”他扭动了一下身体，树枝咔嚓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离地又近了一点，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有麻烦了，“别！”远处的飞鸟在一声中扑腾起飞，阳光在巍峨的山岗上轻轻扫过。
“哎哟!”清风揉着小腿咧了咧嘴巴，“这什么木质啊，怎么这么脆弱，改天烧了炖蘑菇吃！”一脚踢在了树上，只不过受伤的还是他，他抱着另一条腿哭了起来，看着飘落的树叶一脸无辜。
“还不去思过崖？”声音从看不见的小竹屋那边传来。
“是是是，我就去！”清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在红肿的小腿上抹了一下，红肿渐渐消失下去，清风恨恨地看了一眼树磨牙道：“哼”。
摔了一跤，清风怎么也不可能再踏空了，他只能一拐一拐地向思过崖去，阳光从细碎的叶间洒在他清秀的脸上，一丝丝的汗水从白皙的脸庞上渗出来，撕裂的长袍拖在地上，让他看起来很滑稽，时不时他还踩到自己撕裂下来的布条上，一个趔趄让他差点狗啃泥。
“这是什么人间疾苦，”他到了思过崖的一个竹屋前叹了口气，说起来惭愧，这个竹屋原来是没有的，只不过来的次数多了，思过崖待的天数多了，这里就被师傅建了一个另外的家，还是他专属的家。他从里面拿出一件蓝色的长袍换下已经破烂的衣袍，开始颤颤巍巍地向思过崖走去，每走一步他都感觉到了极大的心悸，他想停下却也不敢，那老头子这时候一定在盯着这里，后果很严重。
待走到悬崖边时，烈烈的罡风扯动着他的长袍，巨大的呼啸声震动人的心魂，俯瞰处是缥缈的云层，清风感觉自己是小巫见大巫，自己是清风他要面对的是清风的大哥罡风，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缓缓在悬崖边盘腿坐下，结印让自己敝心神抵御外在的入侵，只是一如往常一样没有太大的效果，他只能在思过崖上咬牙坚持惊心动魄的感觉不断地刺激着他，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悬崖，而是整个天下的罪恶。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向后一倒，躺在了悬崖边缘，看着星辰在头顶缓缓地变换，罡风已经消失了，他要不往悬崖下看就不用担心心悸的压迫，他累极了，“为什么生来就要练武，学医习兵法，难道不可以像天上的星辰一样静静地呆着吗？”
在夜阑人静的高山里没有人回答他的烦恼，他右手隔空抓了一把青草看了看，“糖分比毒甜草高，还可以，”一道蓝色的光辉从天际缓缓落在他手上，将青草慢慢的液化，一滴白如晨露的糖凝结在中指上，左袖口一个瓶子飞出来接住了那一滴白糖，清风将木塞一下堵在了瓶口，但是还是有一丝丝的白雾弥漫到了空气中，清风翻过身伏在地上，右手晃了晃一半瓶糖水，眼睛里充满了满足。
“你做的糖虽然纯，但是得不偿失，”灰色的衣摆在白色的瓶子里折成了两段，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师傅！”一个翻身跳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老人做了一躬，忐忑不安地看着老人。
“坐！”老人点了点头在清风面前坐下，右手捻了一根青草，清风不解地坐了下来，“这是青草，却不同寻常的草，长在山巅受日月精华，糖确实足够，但是你对星光的掌握不够，只能让他先液化，再不完全固化，于是你的糖只能放在丹药瓶子里”。
“嗯，”清风点了点脑袋，“师傅也会炼糖吗？”
“会，”一手星光汇聚，青草直接在老人的手里化成了一颗晶莹，“我的糖比你的好吃”。
“为什么？”清风很不服气。
“你尝尝，”看着清风的脸上带着怀疑，老人只是微笑。清风从老人手里拿起透明的糖，闻了闻没有一丝味道，疑惑更甚，只是师傅面前他不敢直接询问，老人示意他尝一尝，当一股清新的芳草香回荡在口腔里时，他知道自己输了，因为他知道老人的糖还有安神的医用。
“不，还是只有甜味的好吃，”他不服道，“糖的第一要义是甜，又不是药。师傅的糖多而杂，我的糖更纯，师傅你偏题了！”
“哈哈哈！”老人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不错，你的论辩变强了”。
清风愣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师傅没有说他不好，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一种在竹屋里的无力感又回来了，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傅你来思过崖所谓合适？”
“唉~”叹了口气，止住了笑意，“这说起来，说起来都是，都是师傅的过错啊！”
“师傅怎么会错呢？”清风舔了舔手上的糖，虽然嘴上说老人的糖不好吃，但是他的行为却相当的真实，一丝糖都不想浪费，以至于他自己在说什么他都不在意，还有就是他也不太明白师傅要说什么。
“清风若是让你去山下与人斗武你可愿意？”老人看着清风多次出口又止在嘴边，最后选择了一个试探的问法。
清风这才感觉到大事不妙，一种笼罩的感觉从他身上显现，他感觉刚才的糖就是师傅送到丹房的甜草，吃起来的时候很甜，只是过一会全身会有一种火热的刺痛，他思索了片刻道：“师傅常教导弟子，有所争，无所争，不知师傅此次斗武是有所争还是无所争，”清风将箕踞而坐换成跪坐，两袖垂拱回答道。
“争是合道义，不争是不合道义，此次却无关于此，”老人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念头，白色的星辉落在清风的脸上，他深锁的眉头上带着的忧伤让老人有一点不忍，甚至想放弃，只是清风自己没有把握住老人那一瞬间的犹豫。
“那.....师傅我输了，不许骂我，”清风向老人深深而虔诚地一拜，老人伸出手却顿在了半空中，没有去扶清风，看着清风的束发莫名想笑，原来他只是不想去。
“不会，最多打断腿丢到思过崖下面，”老人带着迷人的微笑看着抬起眼偷窥的清风，清风感觉自己被那一双浑浊而深沉的眼睛看成了一张透明的油浸纸，一丝心虚的脸红在白皙的脸上扩散，他不敢抬头，怕师傅直接看见自己的罪证，头更低了，两袖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整张脸。
“弟子不敢，”低声，“只是兵法有云善战者未战而先虑败，衡量败绩的后果与承受能力是作战之法”。
“兵法又云：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老人豁然起身，他最后一丝忧虑也消失了，一丝丝的愧疚被清风自作聪明消磨得干干净净，“这是踏空之后的修习功法，一月后下山”。
“师傅.....”不甘心。
“地点江南柴桑，”老人看了一眼还在地上的清风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
一阵微风撩起清风的头发，他知道那老头走远了，清风一个平沙落雁，直接扑在了地面上，脸直接和青草亲密接触，四肢呈大字型不雅地伏在地上，他感觉自己被疲劳的心封印在大地上，眼睛里那卷竹简正静静地对向他，无助的感觉让他感觉自己在无边的悲伤海洋。斗武？若是对手是彪帮大汉.....若是对面下手狠辣无比.....无限的联想，无限的恐惧，他不想动弹一下，装死。
星辉落在了书简周围，青草正迅速的液化，白色的糖水在空气中迅速的凝结，清风一下就跳了起来，“糖！”远处的竹稍上一个老人正微笑着看着清风拿着丹瓶追逐着白茫茫的雾气。
次日，阳光撒在思过崖上，轻轻地触动了清风的眼睫毛，早上的紫气引动了他的丹田，他感觉暖洋洋的一团东西在他身体里撺掇，一个好梦彻底泡汤了，他踢了踢腿，没好气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嘟囔道：“好气哟。”然后非常无奈地闭着眼睛双掌相对，一层层紫色的阳光把他包围起来，长袍无风自动，一呼一吸之间紫气在有规律地应和着变化，这个时候他经常感觉非常的痛快，感觉在这个时候自己的联动着无穷远处的微小，在断崖上他拥有着绝对的气势压制。
就在他要结束调息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全身有一种空灵缥缈的感觉，这让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停止，他明显这种感觉在不断地实质化，从感觉到近处枯萎的青草，到远处那些石头每一条纹路，到昨天跌落的那棵大树下枯萎的树叶，他感觉这个世界空得很，没有声音，只有气的波纹。
“我突破了吗？”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两道金光照在竹屋上，将竹屋的柴扉击穿了两个洞，他自己吓了一跳，“这么大的威力吗？”用手抚摸在余温未尽的焦木上，开始陶醉起来，对于自己的感觉还不错，随便看一眼就可以在一丈之外洞穿柴门。
只是当他想再一次大展神威的时候，发现眼睛发出的光在三尺之外就消失了，根本不可能洞穿一丈以外的东西，反复试验之后他放弃了：“难道说是突破的时候紫气喷薄导致威力暴涨吗？”清风手里握着竹简在小院里来回踱步，时不时还不忘自顾自地点头。
最后清风也没有办法解释自己的辉煌一击，又想起来师傅昨天晚上说的事情沮丧像星光一样烤蔫了他，看着还在袖管里的竹简，没好气地用右手一抖哗啦一声展开，竹简很长直接落到了地面上，清风索性直接扔在地上，盘坐下来开始研究，“修道者，养气也，开丹田为一境界，谓之虚谷；通百骸为二境界，谓之朝宗；摄日月为三境界，谓之汇海；感外物为四境界，谓之通幽；驭物行为五境界，谓之大乘；立虚空为六境界，谓之无待；碎虚空为七境界，谓之化神。”
“我原来才第四个境界啊，师傅让我跟人比武不怕我被打死吗？唉~”嘀咕着攥拳在竹简上拍了拍，忧伤的小眉毛扭动着，后仰躺下装死，翻身滚动了一下，趴在竹简上，“这就是境界七神通吗？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嘛？不就是对气的掌控能力区别吗？”右手托起头撇撇嘴道。
“我派神武有通天彻地之能，”清风边读边说道，“师傅怎么一点也不谦虚，万一有人比我家武功厉害怎么办？”
“夺天地造化，踏日月乾坤，修我派神通者，非艳艳奇才不可成，”清风迷惑了，“师傅经常罚我，不就是因为我悟性不够吗？为什么还给我这样一本非天才不可学成的书简呢？”
“神通小成可活死人肉白骨，神通大成可将这天地换山河！”清风呢喃着看到这句话，手指点在上面不动，“这么厉害，那我若小成是不是就可以让自己永远不死了？不管，为了活久一点我就算武功残废也要把它学成小成，到时候我死不掉，师傅就管不了我了，我为所欲为师傅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头脑里冒着气泡，他弹身而起，盘腿在竹简前坐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吐了一口气道：“来吧，我再不想再天天炼丹，学兵法还要写文赋，这样的疾苦就靠你了，我的小宝贝！”
“以气为引，动十方灵韵，纳之；丹田为鼎去其杂芜，散之百骸，温养骨血，散其余气可洗涤身体污秽，”清风右手一捻，一股白色的气体在右手处汇聚，而后四周的空气开始扰动起来，沿着他手上白色的漩涡外沿转动，慢慢地将他笼罩在其中，他全身每一个小孔都在吸纳他引动的雾气，远处看去有如缥缈画中仙。
这时的太阳照在思过崖的竹林里，清幽的流水在竹间的青石上缓缓流淌，几尾小鱼在清冽的水中翕动着鱼鳃，林间的竹笋在悄悄地拔节，蘑菇在枯黄的竹叶掩埋下探出头来，白色的气息所到之处生命力就增加一分，游荡在竹林间的生气让早晨别样的美丽。
“嘭！”竹屋那边传来一声巨响，竹林里惊扰了溪涧的鱼，震落了竹笋的外衣，还在远方吓起了几声不满的鸟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