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编排的杀机,却也是我们的机会——以结果来说,我赢了。蛛与长剑素体就此死去,炮铳素体则不见了踪影。
由于休整的时候还没到,二人马不停蹄,向队伍返程。
然而那里的景状,超出了我的想象。
在百米外停步。相隔甚远的几处灯光连接出怪诞的照明区,那之中,有渐变的千丝万缕,松散、舒张地环绕了大半根贯通上下的扭曲巨柱。
——犹如参天古木。
起源于底部层层接合的楼群,许多墨缎似的长长的雾流漂浮而起,向上延伸的同时稍受稀释,因而扩散开来;
在靠近灰柱的位置,墨色衔合,变得更淡了,也更细密,继续宁静地升腾着;
再往上,却是不知为何,浅纱忽而溅射成道道环状的雾云,最终向着远处推去,全部溶解在那天空般辽阔的黑暗中。
前进了一程。
雾云环的中心,巨柱的中上部分,一个触目惊心的缺口将其彻底截断,除此之外的部分倒还算稳定。
我和苏渃对视一眼,快速接近。来到条带状的雾纱旁边时我凑近查看,但并不能察觉什么细节。非要说的话,就像调色板上不同的颜料彼此混合,有着尖锐的分界线,一面是空白,另一面是墨色。
但那墨色从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在不断地流失,从下到上显得愈发单薄。也许是因为体量的差距过大吧,一直被稀释到了无法察觉的地步。
对了。
轻轻嗅下——
是血腥味。
※
世界间微不足道的小小差异而已,不是吗?
废墟之民的血,是黑色的。
既不粘稠也不混浊,晶莹剔透如冰似玉的黑。
流溅出来的血,起初会沉沉落下,或是附着在物体表面上滚动,然而一旦与空气充分反应,就会绽放。
该不是蒸发或者沸腾吧?墨滴一粒粒分离,然后从中生出条条新芽。如果没有外力干涉,最终会以游丝的形式升腾到空中,逸散直到失去形体。整个过程用不了几秒。
是在遵循着神秘的指引……也说不定。
只是,既然血肉是灵魂的影子,那么黑血所供养的灵魂,也定然包含着某些全然未知的要素吧?
※
闲话休提。
逐渐消散的暗墨,其本质是人类的生命。
劫后余生的人们分批聚集在下城区的顶端。我与苏渃落到其中的一个平面上,穿过死亡的气息,径直走向白垩和都图。
他们此时狼狈极了。白垩的头盔不见了,散乱的金发垂到两边;而都图全身的防护服连同内衬都撕裂了,侧腹的皮肤暴露在外,黑雾从长长的伤口中冒出。
但比起周遭的惨状,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伤痕遍布的数十年轻人们或坐或卧,大多捂住伤处,痛得呼声不停,少数平安无事的则陪在同伴身边低声安慰。更有伤重者才经过简单的治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瘆人的惨叫声从另一处屋顶传来,那边十几个人挤成一圈,面色紧张。扶摇和指挥官少女都在其列,前者似乎和其他人一样操作着各种器械,后者则捧着移动节点,使指令闪烁变换。圈子中间的情况看不太清,但伴随着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嚎叫,有大量的墨色泄至半空。
没过多久,人群分开了。有战士扛着一具躯体走出,但不是送到伤员区,而是走向更远的地方。那里,二三十具尸体排成一列,大约是血已经流尽了,几乎看不到黑雾。他们有的被开膛破肚,有的胸腔凹陷了一大块,更有甚者已经尸首分离。偶尔有生者趴到旁边哭泣,但都没停留太久。
现在,尸体又增加了一具。然而治疗并没有停止,人群缺口一开,下一位濒死者立刻被送入。
“很残酷吧?就我了解,他们并非不习惯生离死别,却是第一次接触这般惨状。不过……你们嘛,当执行官的,这类东西总会看到吐的,太挂心也没意思了。”
注意到了归来的我们,白垩转过头来,神色不变地说。
苏渃越过我,悄悄坐下整理装备,而我则收回视线,问起了这边的经历。
……
从巨柱下面涌来的蚁群不过是个幌子。当作战人员冲下去勉力维持战线的时候,更恐怖的蚁潮,从上方袭击过来了。
阵型几乎是立刻便被撕开,清除兵器们踩着刃足长驱直入。探索者们被围困在柱间,没有逃生之处,只见一团团黑雾爆散开来。
衔火者的确从未面临过如此直观的死亡,也不曾为这种情况做过准备,仅有的防范也形同虚设。好在——我和苏渃敢于追逐素体,是因为队伍中还有三名队友。
蚁群退去的根本原因大概是远端战场中,素体组合和非量产型蛛的战败,但究其契机,是都图又一次出人意料的表现。
他依靠某种力量,把按理说坚不可摧的构造体巨柱,炸断了。之前看到的雾云环中央的缺口,就是这一举动的痕迹。
蚁的弱点在于它们必须沿着连续的路径爬行,一旦截断这个路径,它们就会失去目标。
于是战况终于好转,随着我这边胜负分明,蚁群也不再纠缠。
然而阴影并未退散。清除兵器还有什么花样?素体还有多少?最关键的……前路还有多远?
再怎么想象也不过是重复着早有预料的不安罢了,在这看不到希望的世界,还是多多寻找单纯明快的事吧。
※
两小时后。
救治结束了。
死者三十二人,尸体二十九具。
生余数:八十七。
紧急行动开始。
行动内容:前往最近的高级节点,控制城市的相关单位进行运作,然后前往上述单位获取产出物。
行动人员:指挥官叶,技术人员包括都图和扶摇,合计6人,战斗人员包括我,合计10人。共计17人。
其他全部人员,包括白垩和空舟(苏渃),留守在已移动到建筑物内的据点。
——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