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罩舰队的光柱,根据技术组的紧急分析,大概编码着某种只消解特定编号构造体的指令。
结果是,大部分船舰都解体了,直接触碰光线的人体却没有受到伤害。
听起来已经是颇为温和的手段了,但方舟的结构十分复杂,运作上只要稍有偏差,就有可能造成各类事故。
举例来说,我适才所经历的信号轰炸,就是通讯系统崩溃的后果。运气更差,甚至会因为仪器设备的失控而出现伤残。
不,别搞错重点了。
有件事应该从一开始就说出来:
我们,遭到了致命的打击。
舰队已然不复存在,旅程还能继续吗?
……
我暂停了思考,闭上眼睛、头上脚下,迎着那片愈发眩目的光晕,笔直地坠落。
这一次,因为距离更远,我可以摒弃杂念,只专注于下坠的体验。
冰冷的流动感划过体侧。
耳朵像被堵住了一样。
看不见的壁垒,或者说膜,随着身体的加速,也逐渐紧实起来,变得似乎可以触碰,但又让人下意识远离。
不过如此——本能如是说道。
而且,传递力量的通道,张开的幅度也远不如我在原本的世界时那样。
似乎,这里的物理法则,并不能填饱那名为“下坠”的魔欲。即使算上喷射口的辅助,还是差得远。
所以它决定做些篡改。
啪。
弹回。
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一骑绝尘,将战斗组的队友、包括执行官的几位,都抛在了上头。
这也可以吗?
那层膜,稍微往后退让了。明显感觉得出来,能够加速的区间变大了。
于是,虽然还有些不满,但我真正地坠落起来。
向着没有人去到过的深处。
这正是“枳”梦想中的事吧。
……
“学长?”
醒目的问号浮现于视野之中,我睁开眼睛,一时间没明白情况。
苏渃等人发来的弹窗一层套着一层,现今还在不断刷出。视线越过这些,是深邃的建筑缝隙。
战斗的声音从头上响起,随后微弱起来,刺目的光线一闪而逝,黑暗再度降临。
我该不会是冲过头了吧?
要立即停止。
等等?
我做不到。
并不是说有什么东西劫持了我的意志,也不存在装备失灵的情况。仅仅需要一个念头,至少从现在开始减速是没问题的。
只是,因为舒服到不行,所以不停下来。
……
结果,一秒后,全身的喷射口都关机了。阻力也终于恢复到了原来的水准。
这一次,我不仅没有产生束缚感,反而任由心中恐惧的潮水涨落不断。
“枳……你……还活着吗?”
能够强行停止喷口的人,也只有那位指挥官了吧。她的声音罕见地,是断断续续的。
“嗯……”
含糊不清地应声。
“我先不问你刚才那个情况的原因。但是……回答我,你还好吗?”
“嗯,抱歉,已经恢复了。”
最后也想不出除此之外的答复,我勉强答道。
之后叶解除了对我的喷射口的锁定,我则调转它们的方向,开始手动减速。
※
我大意了。
在目视到那个高度的一瞬间,就应该有所觉察。
相反,我不但没有警惕,甚至直接忘记了这码事。就因为“感觉上”这个世界会抵制没有止尽的加速。
但下坠的诱惑,至少在我一个人身上,超越了世界的限制。
代价是离死只差一步——以那个速度,随便被什么东西刮上一下,我一定会整个烂掉。
这样的假设让我直想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我畏惧下坠。
毫无疑问。
真的吗?
大脑颤栗,浑身发抖。
引发更深一层恐惧的是,连我自己,也开始对此怀疑起来。
……
当我快要回到发生战斗的高度时,有几个人影挡住了从上面映照下来的光。
除了苏渃和白垩以外,还有枳在这个世界的战斗组伙伴。
后者不清楚我的状态,只当是操作失误带来的危险,得知我没事后便回归了人群;
而前两个人中,苏渃虽然知道我的“下坠症状”有多么严重,但她以为我是凭自己的意志浮了回来,只觉得有惊无险;白垩对事态危急与否的判断则全看苏渃的情绪,此时也安下心来。
本着对自己和他人负责的原则,更详细的情况还是要找机会让队友知晓。不过现在的话,这样也好。
※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建筑群顶端的战斗就结束了,甚至没能持续到我的归来。
蚁群败逃,那支线圈被它们毁掉了大半。
这就是结果。
回到方舟的时候,衔火者考察队,总计一百一十九人,正围绕着主舰的残骸席地而坐,无声地默哀。
现在说出来也许有点晚。这是储存在我近期的记忆里、或者由我亲眼见证的事:
我们抵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攻击。
变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强;
又变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弱。
以往最为光荣的经历,不过是被堵到无路可进,满载着新的资料归航;
最为惨痛的经历,也不过是被素体破坏掉方舟的动力室,保护着新的资料狼狈逃回。
打败有史以来一直坚不可摧的素体,是第一次;
见识到直接摧毁舰队的炮击,同样是第一次。
“但都过去了。“
静谧的公共频道中,叶的宣言播放着。
“全都过去了。
以前从未拿出的武器,被敌人拿了出来;以前不会杀人的素体,对着我们的战斗组的一员做出了足以造成死亡的攻击。
过往的经验,过往千年的经验,都不再可信了。我们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我们到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重复,是全人类前所未有的深度。”
她和每一代的执政者一样,凭着数万或数十万的人口,便自豪地宣称着全人类。
她继续着:
“向上返回,不再有放弃就能生还的保证;向下进发,也未必能走到终点;甚至即使走到无路可走,也不一定能找到我们梦寐以求的海洋。
所以,我的同伴——同生共死的‘衔火者’啊,回家、还是去见识世界的尽头……请做出你们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