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废墟之民。
爬行于先代的遗迹,汲取每一分养料,这样的存在。
生存曾是唯一。
在地上,还是地下?或者根本不存在地面?谁知道呢。
甚至连“地”这个字,都是久早的古语。如今用来描述人们踏足之处的,已是“墙壁”一词的变体。
很久很久之前,我们的祖先生活在一刻不停的迁徙中——那是从睁开眼睛就看见灰白的最初代开始。
如同被丢进高达的婴儿,面对着失去密钥的超先进文明遗产,在死去的都市里发出绝望的啼哭;又像肆意玩弄世界的神明,忽然堕下神位,忘记了一切,望着茫茫一片陌生的灰白无法思考。
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不知道。
当意识到人挨饿就会死时,忽然发现城市的生产力为零。唯有依靠现成的食料为生。
你说城市之外?没有那种地方。
于是灾难降临。
在上百年的光阴里,似乎全体种族唯一的任务就是迁徙、死也不会停止的迁徙。仅仅为了,在无限延伸的建筑层中,搜寻到一点残留的食品。
那时,“保质期”一词还埋藏在未被发掘的古代数据库中,也不会有人质疑什么食物能保存百年。
只是食不果腹的兽,在血与暗中匍匐前行。
将族群从死亡的阴影中拯救出来的,是第一个泛用指令的发掘。
养料生成。
无需权限,在任意节点输入该指令,即可无限量供应瓶装的半流质物,其中包含人体所需的一切营养。
发现这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用到的时间是……一百二十一年。
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只为知识的断代感到恐惧和悲哀。但当时,萦绕在全人类心中的,只有狂喜。
说是全人类倒也未必,不过在有记载的历史里,我们这一支族群确实从未再遇到过其他同类——包括在迁徙中分流的那些。
分别即永恒。
……
言归正传,那之后我们终于找到了灰白世界的正确打开方式。
依靠指令,便能拥有一切……当然是不可能的。
无权限制约的指令只能满足最基本的生存需要。意图做到在此之上的事情,我们花费了另外数百年的功夫。
好像啰嗦的有点多,这次就讲到这里吧。
不过可以提一点——
在更为深刻地理解了这片灰白后,我们玩笑般地认可了前面那个关于神明的比喻。
※
我抬头。
在漫延到视野之外的幽暗中,点点星光半死不活地闪烁着。
这里是废墟的顶点。
上方几十米处是阴影浓重的隔层,横向扩展,覆压整片区域。如真正的天空一样,让人深刻地认识到自身的渺小。
隔层之上是什么?我知道还是废墟。
那光自然也不是真的星星,而是运作了不知多久的指示灯。
千百年如一日地闪烁着,仿佛含有别的意味。事实上却过于微弱,连作为照明都不合格。
层层累加的几何体建筑群歪歪扭扭地扎根深暗,如丛生的荆棘或海藻一般拔地而起,构成单调的森林。
在可见的大部分区域,建筑疯狂生长直到撞进天上的隔层。但我脚下的这块地方似乎被谁咬了一口,大量的楼房不见了顶端,残缺面组成平缓的弧线。
站在弧线最凹陷处的我只消往四周一瞥,便能看到大量山脊般伸展开来的断壁。
而我的脚下,循着两片荆棘的间隙向下注视,某个高度的整片建筑物都被横向打通,墙壁略加合围,形成庞大的走廊空洞,四四方方的,不知原作何用。
也有点像一只长长的铁笼,间隙遍布。
之前我就是从那里的缝隙下落,然后从别的路线升到高处。
此时,走廊的中段,几只集装箱般巨大的物事互相拱卫,横跨过下面或粗或细的开口,静静矗立。
集装箱当然是我作为执行官的说法,调用记忆库的本地储存来看,它们是“衔火者”舰队专用的方舟。
它的体量自是无法和神话中的方舟相比,最大的那只也仅有一辆公交车的几倍。
被保护在阵型中央,待机不动。
因为蚁潮正在涌来。
如真正的蚁啃噬死去的毛虫,黑压压一片将舰队覆盖。
但我们没那么弱。
看似锐利的刀足,刺到构造体的外壳上无法寸进。材料听起来都叫一样的名字,但量产型和特制型在等级上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然后外挂式分解指令开始破解防火墙。
所有接近方舟的蚁,在一秒后被清空。
尽管这样,蚁群依然前赴后继。
目的只是拖延时间——
以及更掩护关键的东西。
真遗憾。
伴随指挥官“叶”的远程协助,蜂的正体在我眼中被红色的准星标明。
在蚁的基础上,它背生着三对翼,同时尾部有针状的收发器。
它很聪明,没有自寻地方观察,而是混在一层一层的蚁群里,却不冲上去送死。
“这个位置可以加载出矛来,远程狙掉。”那个比电子音更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
回应的话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不必了。”
我纵身一跃,进入这片还算宽广的空间。
喷射。
腰部四只、双足两只,常规喷孔全开,思绪在控制键上弹奏。涌流一路挥洒,旋转、折跃,留下淡淡的轨迹。
手动加速度。
空中变向。
驾驭风?大概。
连牵引索也不需要打。
别眨眼,这可是超高档次的操作。
我——跳劈。
成片的蚁被崩飞,然后衰亡,宛如浪花迸碎。但蜂一瞬间垂直弹起,躲过了这一击。
不过我倒是不担心这一点。
队友们雨点般的矛射来,其中一只擦中了蜂的腹部。
消解,只需一瞬。
那之前它将连带着记录装置的发信器喷出,由另一只蚁携带着逃掉。
到这里就没办法追踪下去了。
无可奈何的事。
要是那记跳劈预判得当,倒是能让它没有反应的机会。
除掉了尾随了很久的家伙,舰队开始悬浮。
而蚁群似乎得到了信号,展开更加疯狂的自杀攻势。
就是说,“那些”要追来了吗?
“收队——”
我们无视没有智能的蚁,抓住时机杀回方舟。
不过没时间做战后总结了。
稳定的嗡鸣再度激发。
我甚至没换下散发着高热的装备,只是赶紧在待机室中就位。
舷窗外的景色再度模糊。
这次,我借去洗手间的功夫,从手臂里的储物口找出手机,用冰冷的无机质手指顺利点开了通讯频道。
还以为用不了触屏手机了呢。